陆颂衍目光所至方向是喻忻尔紧拽的手帕,也是她一个晚上的护身符。
其实这么做很冒险,倘若陆颂衍当众戳穿,那么再没有什么能够帮她,让她完全置于被动的境地。
可他没有,反倒道了句意味不明的话,帮了她一把。
她以为是他没发现她的动作。
各种情绪交织,喻忻尔避开他的视线,将手帕藏到身后。
冷声回答:“现在它的归属人是我,我想怎么处理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即使他帮了她一个忙,但喻忻尔对他的态度还是没好过,对她来说这人太危险,她不敢完全相信他。
却没想到,听见男人的下一声回应是:“对外假装跟我很熟,在我面前始终这副表情,敢问你的目标是什么?”
“……什么?”她惊愕撩眸,眉眼里挂着些想藏住情绪但没能藏住的青涩。
他肯定知道的,有什么动作能够逃过他的掌控,他分明可以什么都不说直接处理掉她,但他还是没有,而是留了机会在这与她僵持。
问她的目标,其实她更想知道他什么目的。
一边任由她做这些胡作非为的事,一边质问她。
男人没应她的这句问声,他知道她在装傻。
喻忻尔收起自己不识趣的表情,长吐口气。
回答依旧强硬:“我扪心自问,并没有任何有损你利益的行为,至于其他的都是我个人的事情,与你无关。”
屏风后传来走动声,给了喻忻尔逃离陆颂衍的理由,到最后也没留下好脾气,咬牙越过他走人。
过程还不忘将手帕揣回包里。
其他人共同走出来,还有几位学员跟在导师身边互相攀谈,喻忻尔如今对导师的滤清破碎,再没任何心思,默默跟在最后步向电梯间。
高峰期电梯等待时间长,她自觉留在人群里看着一批又一批人下楼,偶尔与身边人聊几句。
感受到周遭又有些躁动,回头瞥见陆颂衍缓步前来,他没看她,简单回应其他人的问候,身上沾染了些烟味。
此时同行的其他导师已经下楼,只剩下她还有另外两人。
有人借机与陆颂衍对话:“陆总刚才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过来?”
“无事。”陆颂衍答得倒是悠闲,落在地上的影子双手环臂,意有所指,“好心喂了只野猫,却被反咬一口。”
——这里哪有野猫?
问话那人奇怪看向喻忻尔,但更怪异的是,陆颂衍竟然会用这般含趣的言语回答。
伴随“叮”声,电梯到达楼层,这趟人稍微少点,足够容纳这里仅有的四人。
喻忻尔识相退到一侧等着陆颂衍先踏入电梯,余光里剩下两人紧随其后,她才起身,正准备跟着步入。
却在抬眸落入陆颂衍那双幽深眸中的时候一顿,有些回忆涌入脑海,以致于让她在男人还未发言的时候便先停下脚步。
电梯门即将自动关闭,分明伸手就能阻止,她却下意识往后退。
反倒是男人的手替她摁下开门键,清冽的视线再次为她定格。
如此好心的动作,却听他略挂质问的声音:“不是幽闭恐惧症?”
患有幽闭恐惧症的人难以搭乘电梯。
忽然被这么一问,喻忻尔也懵了,真切感受到他身上的压迫感到底有多强。
强到,让她尤其心虚于随口撒下的谎,被卷入因他而起的漩涡中。
“……是。”她说,又往后挪了一小步,“我送你们。”
“有心了。”陆颂衍仍噙着洞悉一切的笑,反手摁下关门键,什么情面都没给。
直至厚重的门板隔开两人,显示屏上数字跳动,她才闭眼,无语得吐气。
她其实都知道了陆颂衍看清她的把戏,大可以不在他面前装,但突然被他质问,她的行为也就这么被他牵制住。
更何况,他那玩世不恭的表情像是拿她当戏子,喜欢自如地看着她表演。
心情尤其烦闷。
也罢,她还不想跟那样的人同乘电梯,还算因祸得福。
电梯上的数字刚跳转到一层,喻忻尔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半,她再等一趟电梯,速度快点应该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
只是这个时间点人多,几台电梯都供应不过来,她又身处于中间楼层,每次到她这都满员。
等了十多分钟,她还没能上电梯,让时间变得愈加紧迫。
眼看马上到地铁停运时间,喻忻尔纠结了一会,还是选择推开安全通道的门——直接爬楼梯下楼的方式兴许比等待电梯的时间更快。
区区23层,还不在话下。
每当地铁即将停运却还没到达地铁站的这段时间总是最匆忙的时候,喻忻尔单手握着扶手,恨不得两节台阶两节台阶的走,与时间抗争。
偏偏她今天这身礼服过于碍事,高跟鞋走路本就不太方便,更何况整晚都磨着她的脚,早就出了血,动一下都传来刺骨的疼。
她疼到受不了才停下来,揉了会儿小腿,眼瞅着实在没时间,干脆直接将鞋子脱下赤脚前行。
腿又疼,又累,还没给她喘气的时间,汗水挂在额头浸湿边缘的头发,让她以最狼狈的状态出现在金碧辉煌的大厅内。
可她还是没能跑赢时间。
距离地铁站还有五分钟的步行距离,可地图上的实时信息告诉她,最后一趟列车已经到达。
繁华璀璨光线下的形单影只仿佛被抽干了精力,垂落的发丝一缕一缕,胸口呼吸起伏,带动勾着高跟鞋的手稍稍晃动。
她光着脚,后脚跟被磨破皮的红出奇鲜艳,一步又一步沉重向前迈,将疲惫都写在动作里。
寂静马路对面,崭新豪华的宾利始终未启动,从方才至当下。
车窗降下,让车内人有机会看得更清楚。
陆颂衍端直坐着,手肘弯曲搭在窗沿,凝视那个刚从大门出来的身影。
——她真从23层的位置徒步走下来?
原是无心之举,分明她能够等到电梯到达,她这么做又是何必。
视野里女人停在路边,抓着鞋随意坐在石墩,边捏着腿,边低头看手机。
这风是真的大,让她的衣服都在肆意拍打她的身体,让她仿佛下一秒就能被吹走。
陆颂衍眸色未变,盯着她,直到她上了辆破旧的车。
车走,路面依旧安谧,狂暴的风只能重新挑选攻击对象。
-
喻忻尔很少选择出租车出行,对她而言地铁是最便宜且是最快速的交通工具,打车费用太高,她舍不得花这些没必要的钱。
她所在的地方距离酒店很远,看了眼估价,最低也要上百块,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选了个小平台的顺风车。
这个软件是之前一个客户介绍给她的,优点是价格便宜,但并不是什么正规平台,大部分顺风车的司机没有经过严格的筛选培训,可能存在一定风险。
但人在绝境时又哪里在意过这些潜在风险,总归抱着侥幸心里。
喻忻尔其实一上车就觉得不太对劲,在大晚上的时间司机竟带着口罩帽子与墨镜,车内挂件是块有点诡异的神像,神像下还有个铃铛,在没有任何歌声的幽静空间中只能听见铃铃的清脆声。
一阵,又一阵。
敲入内心最深处,引来不自觉的颤栗。
意识到情况不对时,喻忻尔正准备推门下车,但已然发现门窗被反锁,车已经启动。
“……师傅?”她试图与司机沟通以换取些心安。
但回应她的是一片死寂,司机并无半点反应。
喻忻尔紧握手机,往后看了眼,再问一句:“这是去科技园的路吧?”
还是没有回应。
不安感更强,喻忻尔低头翻找地图确认路线,同时带上耳机,整个人保持警惕。
除此之外,她只能故作镇定,假装给熟悉的人打电话。
她故意将说话声音抬高,让司机能清楚听见——
“喂,宝贝儿,我刚上车,行程分享收到了吧,我发给你了。”
“……嗯?你还在忙呀,其实你可以不用陪我的,我很快就到家了。”
月光穿过树影婆娑在她的脸上描绘出多种形态,与她作伴,却也叛逆得不断在拉长她的孤独。
本身就孤身一人,在不熟悉也不属于自己的城市,在如此繁华的建筑下。
却只能自导自演与‘男朋友’聊天,只为了保护自己。
她的嘴角是弯着的,刻意表现出幸福。
但是眼睛是丧气的,闪动着害怕与疲怠的泪花。
耳机里,本应该是那个‘男朋友’亲切温柔陪伴她。
可现在,却被冰冷机器音一句又一句提醒——
“您已偏离路线,请掉头。”
她的声音有点哑,已经挂上不浅的颤抖。
硬着头皮往下编:“你看见我的路线了吗,我旁边的路有点陌生,你帮我查一下呗。”
——“偏离路线,请在下个路口调头。”
“这路线是错的?我这个司机好奇怪,我有点害怕。”
——“请掉头。”
“你要不帮我报……”
话语没说完,耳机内出现尖锐的铃声,穿透力强到让她心跳有短暂的停滞。
来电显示是陌生的号码。
顾不得其他,如今任何电话都是救命稻草,她迅速接通,声线再也控制不住发颤:“喂……”
“喻小姐。”那头声音传来,与她是截然不同的冷静与平稳。
是陆颂衍。
他好像有话要说,但喻忻尔来不及想那么多,求助似的唤他:“陆颂衍……”
那人一顿,明显捕捉到她的状态变化。
转而问她:“怎么?”
“我,我在顺风车上……”喻忻尔双手抱着手机,声音甚至带上哭腔。
“地址。”陆颂衍的回应永远言简意赅,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他好似已经知道了她的需求。
来不及多想,喻忻尔赶紧打开地图,将画面上的位置报给他。
电话没有挂断,那头有段时间没声音,只留下沙沙电流声,与车内令人发怵的铃铛声纠缠。
导航提醒声音还在继续,每一句都在加重她的心理负担。
喻忻尔感觉自己快哭出来,弱弱地颤抖地再问一句:“陆颂衍——”
她是真害怕,倘若知道会碰到这种事,她一定不会为了贪便宜而打了这种没有安全保证的顺风车。
虽然她的生活一团乱,可她还是想苟活着,期待生活变好的那天。
在未知的恐惧的威胁面前,什么都顾不上了,她所有的寄托都在与她通话的那个虽然总是不正眼瞧人但确实在背地里给了自己不少帮助的人。
还好,她的话仍然能得到回应。
还是干脆利落的两个字。
“回头。”
她愣了好片刻,又在身后一道刺眼的光的牵引下,转过头。
一辆车就跟在他们身后。
替她保驾护航。
作者有话要说: 沦陷进度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