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言语能够形容喻忻尔此刻的心情。
惊诧,感动,谢意……各种缠绕,汇聚在闪动的波光里。
她没有想到陆颂衍会过来。
在此之前,她为他贴上的标签就是个刻薄寡恩,见死不救的人。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觉得他只要不直接将电话挂断就已经很难得了。
但他竟然出现在她身后,用这种方式陪伴她。
实话说,在看见他的时候,她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傻了?”男人沉稳冷淡的言语稍平复了她躁动的灵魂。
陆颂衍冷静交代:“你走的这条是近路,导航没有,你可以选择下车,或者继续观察。”
……近路?
喻忻尔手一抖,手机差点从掌心滑落。
她问:“确定是能去科技园的路吗?”
“嗯。”陆颂衍答。
低头再次打开导航,方向确实是对的,只是路线偏移严重,直到现在导航还在提醒她掉头。
“我还以为……”喻忻尔还想松口气,但转而又警惕起来,捂着嘴压低音量,“但是司机很奇怪,我跟他讲话他不回应。”
说话间她再次打开顺风车界面,点开司机主页,才看到一行字——该司机为听障人士。
好像只是虚惊一场。
喻忻尔沉默片刻,脑袋忽然有点晕。
才听见陆颂衍的声音:“试下能不能下车?”
“不用了。”这话说得连喻忻尔自己也不大好意思,“他有听力障碍,难怪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如此一来,让她方才所有的担心都成了虚无。
不过还好,至少说明她此行不会有生命危险。
那头陆颂衍却没了声。
以缄默回应许久,氛围逐渐染上尴尬。
喻忻尔想着措辞,才道:“大晚上的,我又不认识这边的路,实在太害怕了,所以才会多想。”
这事也不能怪她,又是听障人士,又在大晚上戴着墨镜口罩,还走了地图上没有的路,这能让人不惊慌才怪。
偏偏这还不是个官方平台,她没找到投诉的地方,只能认了这个亏。
陆颂衍没再接她这句话,对她的解释并无兴趣。
还是熟悉的反问:“还需要保持通话?”
确实没有这个必要,照这个情况看,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喻忻尔还是识趣的,讪讪道:“不用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我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对方只答一个“嗯”,无意寒暄,讲电话挂断。
他的性格好像就是这样,没有体面这一说,动作爽快,只要事情完成他便不再过多废话。
喻忻尔本来不太喜欢这种性格,但心境还在那股余温中尚未脱离,竟然多了些温存。
回头一看那辆车还跟在他们后头,周遭没有其他车辆经过,让那束光变得那么耀眼。
电话虽挂断,但陆颂衍没有调头,也没有超越他们,还保持着默默跟着的距离。
未被察觉地,喻忻尔弯唇,握着手机安心坐在后排。
她在想,自己好像也误解了陆颂衍。
他人还不错——至少在这件事情上。
-
陆颂衍最后也与他们走的是同一条路线,先后抵达科技园。
没有登记的车不能进入园区,喻忻尔在门口下车,瞥见正停在道闸口的那辆宾利。
想了想,她朝那边招手,小跑过去。
车窗降下,里头的人比她还要稍高些,让她需要仰着头说话。
“刚才的事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出于礼节,她还是需要当面道谢。
陆颂衍对她依旧爱答不理的样子,动作随性到仿若方才的行为只是毫不起眼的举手之劳:“我没记错的话,这句话你刚才已经说过。”
这话让人有点难接,喻忻尔感觉自己像热脸贴冷屁股,但还是弯唇说:“是,但我觉得当面道谢比较有诚意。”
或许陆颂衍不知道,在她陷入困境的时候他随手的一个电话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哪怕他现在还是傲到过分,嘴里没两句好话,她还是会感激。
知道陆颂衍应该不会说什么寒暄的话,喻忻尔又主动道:“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吃顿饭吧。”
这也只是礼貌。
而陆颂衍微眯眸,懒倦出声:“这又是你的把戏?”
“什么?”喻忻尔半天才反应过来。
前脚不断利用他,后脚又突然一通电话让他帮她,最后竟只是个乌龙。
她还真是洗不白了。
“不是。”喻忻尔解释,这次的她脾气比之前每一次都要好,“不管你信不信,刚才的事真的不是我故意的,至于吃饭的邀请,抱歉是我唐突了,不管怎么说还是感谢你的帮助。”
电话里她的语气不是装出来的,其实陆颂衍能听出来。
他盯着她片刻,眼神中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地址。”他最后道,语气相对收敛。
“还没决定,我过后再把地址发给你吧。”喻忻尔接着问,“刚才那个号码是不是你的私人号码?”
“嗯。”陆颂衍回应,既是在答她的问题,也是在表达他知道了。
没过多交流,车窗往上升了一半,车同时启动。
喻忻尔单独站在原地,目送他的离开。
想起那个电话,她忘了问他打给她的原因,但也不重要,他们还有下次见面。
踩着影子往前走,莫名地,被磨破的脚没那么疼,被风吹也没那么冷。
-
后视镜里还倒映着女人的身影。陆颂衍黝黑的瞳仁打量,许久未抽离。
司机懂事得专门调整后视镜位置,让他能看得更清楚些。
位于副驾驶的戴安同时交代:“那件事已经报备给警方了。”
听力障碍不确定真假,但他们走的那条路确实不是回科技园的近路。
不过是听见她吓到战抖的声音,为了安抚她随口说的话。
方才戴安注意到喻忻尔乘坐的车行驶方向有异常,多长了个心眼,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察觉异样。
于是便打算借着讨论访谈的事情与喻忻尔保持通话,未曾想第一句便听见她带着哭腔的求救声。
那时戴安与陆颂衍对视一眼,俨然确定事情经过。
陆颂衍接过手机与喻忻尔交流,戴安联系警方。
惊心动魄的画面出现在后面这辆车里,前方那个人并不知情,尚以为岁月正好。
不过这样也是最好的结果。
扶手箱上手机震动,传来最新讯息。
来自喻忻尔的简短邀请:周六晚七点,在酒店餐厅。
放下,指尖在真皮扶手轻敲,陆颂衍的视线范围内仍能看见她正低头摆弄手机。
他本不愿多管闲事,她的死活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但偶尔破例一回,也无妨。
-
喻忻尔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才知道这些。
她接到警方电话,要她前去做个口供。
那个司机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其他心思,说只是因为走错路,由于还没有其他证据,所以这件事只能做进一步调查。
好在没出什么事,喻忻尔还是松了口气,只是有时想起仍觉得心有余悸。
整个过程中喻忻尔没见到陆颂衍,但也不难猜到是他在暗中处理这些事,包括那句“没事了”只是他给她的安慰。
想起昨晚的接触,被救的倾动还留在她的心底。
对这个人的好感明显增加,约饭当日她还算认真对待,选了套比较喜欢的休闲服装。
这场饭局除了陆颂衍外还有赵启蔚,他不知道从哪听说后说要跟着过来,喻忻尔也欠了他顿饭,在经过同意后恰好一起还了。
有他在也行,不然喻忻尔还真不知道能跟陆颂衍聊些什么话题才不尴尬。
到达时赵启蔚已经在这,替她拿了杯子,还贴心问她能不能喝酒。
“我听说那天晚上的事了。”赵启蔚说,“还好是虚惊一场,吓死我了。”
这个听说,无疑是从陆颂衍的描述中听。
喻忻尔微有失神,忽而在思考陆颂衍绘声绘色描述当晚经过的画面。
好似很有意思。
“你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吧?”赵启蔚又问。
喻忻尔礼貌摇头:“没有。”
“那就行,要我说以后还是别打那种没有安全保障的车了,你一个女孩子,又是大晚上的,很危险……”
聊了几句,陆颂衍才踩点到达,与他们的待遇不同,路过的每位侍者皆停下来问好。
他们所定的位置在大厅,他眼神搜寻片刻,才前来坐在这小方桌中。
将他的气场圈在这微小的区域内,还真是委屈了。
这是喻忻尔当下闪过的想法。
她看着陆颂衍,难免还含着对当晚事情的感激,眼波晶莹剔透,又显炽热。
意识到自己过于失态,她又赶紧藏起来,错开视线。
“我去过警局了。”她主动找话题,“那个人真的是个聋哑人,但也不能排除他有为非作歹的心思。”
“嗯。”陆颂衍只懒倦应,仿若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
但后面还是补充:“没出其他事?”
“没有。”喻忻尔摇头,留下很轻的一句话,“还好有你们。”
这话明显被陆颂衍清楚捕捉,他握着水杯的手轻顿,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她身上定格。
喻忻尔想起那通电话,又问:“不过你为什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
陆颂衍倚靠在椅背,提醒似的落下两个字:“邮箱。”
她是发过邮件,但有很长时间没有收到回复,他会给他回电,多半也是因为工作。
喻忻尔稍挑眉,吊灯在她瞳孔中打上一圈光影:“你会在那个时间打电话给我,难不成打算聊访谈的事情?”
“嗯。”陆颂衍答。
喻忻尔音量稍有拔高:“你同意了?”
闻声,赵启蔚也觉得难以置信,跟着说:“真的假的?”
陆颂衍扫了他一眼,带着不明含义。
没直说,再反问喻忻尔:“为什么这么执着邀请?”
“这是我的工作,也是公司给我的考验。”喻忻尔答,不自觉抿了口柠檬水。
虽猜不透陆颂衍的心思,但她还是软了些语气,“那天晚上你也看见了,我被赶出来,还得罪了一个人,现在公司因为这件事对我的意见很大,倘若不能为公司立功,那怕是要丢了这份工作。”
她不诚实。
陆颂衍听着她可怜兮兮的话语,表面还是和缓的,好似在同情她的遭遇。
但他看得出来,她在刻意卖惨。
他没搭腔,反倒是赵启蔚陪着她聊,谩骂了好几句。喻忻尔继续表达自己处境的无奈,但总显得心不在焉,时常关注着陆颂衍的反应。
她还想说什么,放在桌面的手机忽然亮屏。
同时吸引三人的注意,看清来电显示:梁俞哲。
方才的话题就此打住,陆颂衍光明正大盯着她的屏幕,倏地问道:“你们认识?”
“嗯?”喻忻尔才意识到他问的是梁俞哲,“是,我朋友。”
铃声还在持续,来不及过问他与梁俞哲的关系,拿着手机致歉后起身接通。
留下两人,赵启蔚还在状况外,缓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意味深长与陆颂衍道:“这个世界还真小。”
陆颂衍慢条斯理将柠檬水一饮而尽,喉结随着他的动作滚动,放下时那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还留在窗前通话的女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