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遇

……什么人啊。

坐在回家的地铁,喻忻尔每每回忆起那男人盯着她时嘲弄的表情,仍觉得浑身不舒服。

原因在于,她在他面前是窘迫急促的,而他却喜欢自如地看着她表演,如同看戏子那般。

她还不知道他是谁,便已经感受到这人的傲慢与嚣张。

拎着残破的包推开门,伴随“吱呀”响声,门口堆积的几个快递盒顺势摔落,其中一个滚动了几圈,落在客厅正看电视的人的腿边。

那人闻声抬头,瞥向她的面色不佳。

门还未关,数落已经传来:“这么晚才回来,又花了多少钱在鬼混上。还有,买那么多快递干什么,让你给你弟生活费你一拖再拖,给自己花钱倒是挺舍得,能不能不要那么自私啊?养你那么大有什么用……”

喻忻尔弯腰将快递盒抱起,自动屏蔽这见惯不怪的一番话。

直到临近自己卧室前才出声打断:“明早七点的飞机,别忘了提前到。”

随手将抱着的东西丢至地上,回头再漠然补充一句:“毕竟我不孝,您误机我也不会花钱为您改签。”

懒得多说,摔门隔绝所有声音,筋疲力尽躺在床上。

门外尖锐的责骂声已是家常便饭,甚至不足以令她心情波动。喻忻尔盯着洁净天花板,回忆晚上发生的事情,深深叹了口气。

她才知道王总背后是一条黑色产业链,中间人负责为他物色年轻貌美的女性,并假借合作的名义将那人带到他面前,倘若不答应,他们自会有各种理由逼迫。

她还算幸运的,因为发现得早,还没到脱不了身的地步,但俨然得罪了那些人,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而当她捞起手机查找那个被划破了的包包的价格时,才知道什么叫祸不单行——

买这款包需要配同等价格的货,最快也要一年后才能买到,并且这是热门款,市场价已经炒到了二十万。

别说配货的钱了,就这二十万,她连零头都拿不出来。

当下有那么一刻是绝望的,但放下手机懊恼片刻后又被迫拿起来面对这件事。

弄坏了别人的东西,赔是必须的,她暂时没有那么多钱去完成配货,只能尝试跟包主沟通,看看能否赔偿现金,或是给她一定期限。

糟糕透顶的一天,迄今为止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

-

在这个晚上,喻忻尔再一次接到王总的电话,说是愿意再给她一个机会,要她立刻前往某酒店。

这话无疑是撞枪口上,喻忻尔没想到这个人还有脸联系她,脾气上头又谩骂一通,后直接挂断。

很快弹出短信:【我看你真的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你给我等着。】

喻忻尔很累,懒得应付他。

没想到王总动作很快,隔日她已经被叫到领导办公室,聊了长篇大论,意思是让她主动离职。

说得很委婉:“你在公司也待了有三年时间,别说为公司做贡献了,还接二连三出各种事情,现在我们原定的合作也因为你丢了,我想你可以选择另谋高就。”

其实公司也在暗中表明了他们的苦衷:得罪不起王总,只能牺牲她这个小员工。

“那你们可以直接开除我。”喻忻尔靠在椅背,盯着桌面上晃动的水杯,神情不为所动。

领导推了推眼镜,对她如此不识时务的一句话不满,“开除对彼此的影响都不好,公司也是顾及情面。”

摆明是拒绝赔付辞退金。

喻忻尔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她当下本就缺钱,离职了甚至连饭都吃不起,更何况她本就憎恶被压迫。

然而领导的态度也很强硬:“就算你不主动走,公司也会有应对措施,这样耗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

公司所谓的应对措施,就是联合员工孤立排挤,逼到那个人受不了了,自然会主动离职。

出了这种事,大多数人巴不得与她划清界限,更不可能带她参与公司项目,这项措施实现起来太轻松。

好在喻忻尔脸皮够厚,硬是要在公司死赖着,整日无所事事,还做了个王总的小人,有事没事就拿针戳着。

也不会便宜了公司,一到下班时间便提包走人。

-

“他们干了那么恶心的事情,还敢那么高调针对你?”常裳听说这件事后,也气到恨不得能手刃了那个恶心的老男人。

她看着喻忻尔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心疼得那个医药箱过来替她上药。

喻忻尔随便贴了几片创可贴,随着感叹:“毕竟我就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他想要处理我可太轻松了,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他的不杀之恩。”

经历了这种事还能有心情打趣的也只有她一人了,常裳点了点她的脑袋,紧接着问:“那他后来还有没有纠缠你?”

喻忻尔点头:“给我发了消息,问我后不后悔。”

“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没回,拉黑了,反正合作也凉了。”

“帅气。”常裳伸手与她击掌,“不愧是我姐妹。”

喻忻尔笑,行为听起来是挺潇洒的,就是落了一身烂摊子。

连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

常裳叹了口气,又问她:“那个王总感觉不会善罢甘休,如果你这工作真的丢了,后面又去不了更好的公司,你要怎么办?”

好公司就那么几家,圈子内的人都相互认识,王总能搅黄她这份工作,也能让她在下个公司内站不住脚,只要被他盯上了,那她永远没有好果子吃。

喻忻尔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回答:“那就去小公司,总能赚点生活费,实在不行就回老家,他总不能追我追到天南地北吧。”

“回老家能干什么?”

“结婚,照我那父母的意思,就是赶紧找户人家嫁了,拿到的嫁妆恰好作为将来我弟结婚的彩礼。”

“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是这种思想。”常裳吐槽。

喻忻尔一笑,没说话。

她当年差点没书读,就因为父母认为女孩子不会有出息。

常裳从小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不太能共情,但也是真心诚意希望喻忻尔能更好。

她想了想:“我觉得你应该找个靠山,不能让王总太嚣张。”

“我哪有靠山?”喻忻尔捏了捏她的脸颊,“实不相瞒,我现在认识的最有权势的人就是王总。”

但常裳摇头:“梁俞哲呢?”

突然提起这个名字,喻忻尔忆起那晚的事,稍有惝恍。

常裳的声音还在继续:“你跟他说了这件事没有?他那么照顾你,就算豁出去也会帮你的。”

喻忻尔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周围安静到让她思绪难以平定,顺手打开电视播放点声音。

回答:“他有女朋友,不太好。”

“又谈了?”常裳也不吃惊,“那又怎样,以他的性格,没准过两天又分了。”

“现在这不还在一起。”喻忻尔还是有分寸感的,身为异性朋友,他谈着恋爱,她还时常找他帮忙,这行为不太好。

说来喻忻尔能与他们关系好也是个奇迹,大学刚毕业那会,她时常出入各种社交场所,因而结识到不少人。

后来在听说她空白的背景后大多数人逐渐断了与她的往来,留下的就是常裳与梁俞哲。

从认识那天起,梁俞哲给她的印象就是爱玩的纨绔公子哥,可以纵情挥霍家里给的钱,他虽有些目中无人,但待她尤其好,也帮过她不少忙。

常裳亦然,大学在国外学的艺术,毕业回国后家里人为她开了间服装工作室,办得风生水起。

话题就此被转移,常裳盯着喻忻尔好一会,欲言又止。

还是出声:“不过他为什么还那么爱玩?”

“嗯?”喻忻尔随手拿了块芒果以掩盖自己神情的不自然。

“他从来没向你示好过吗?还是你拒绝了?”常裳紧接着八卦。

她是真好奇这个问题,毕竟梁俞哲待喻忻尔的好是有目共睹的,甚至连他对他历任女朋友都没有对她的一半好,像他那么爱玩的人,总不可能从未对喻忻尔动过心思。

都说男女人之间没有单纯的友谊,他们能清清白白关系好了这么多年也是神奇。

“我拒绝他?可能吗?”喻忻尔的回答还是无所谓,口吻读不出是开玩笑还是认真,“他拒绝我还差不多。”

“那更不可能了,他说过他最喜欢你这种类型的人。”常裳一口否决,“只要你表白,他肯定会接受。”

打趣几声,又言归正传,共同讨论解决办法。

不过这些事还得走一步看一步,当下除了工作之外,喻忻尔还得扛下因为那个包包产生的债务。

她看了眼时间,决定先去趟专柜,看看能不能修复或者转卖,先回点血,再考虑怎么解决剩下的钱。

刚站起身,常裳还在说:“我说真的,能压住王总风头的只有地位比他高的人,我觉得你……”

后半句话没听见,两人的思绪共同被另一道声响切断。

喻忻尔闻声抬眸,视线与日落时分的光相切。

橙与黄交杂穿过玻璃窗,恰好打在电视墙上,又与闪动的画面融合。

人影倏然停留在那。

屏幕上,京城卫视播放近期新闻,画面主体那位人物与那日在昏暗路灯下见过一眼的轮廓对上号。

流畅的播音腔带着新闻词条滑入耳侧:“陆颂衍近期回国,将直接掌管陆家国内企业,成为业界最有影响力且最年轻的企业家之一……”

陆颂衍。

站在高峰期地铁车厢内,喻忻尔娇小身躯挤在人群当中,失神思考那个新闻内容。

这个名字她很熟悉,不仅仅在网上见到过,在公司内茶余饭后时常听人提及。

他是京城四大百年家族陆家的大少爷,地位何其高,手握多个领域的话语权,世人皆得敬他三分。

传闻里,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言行举止透着与生俱来的冷傲,做事神秘却雷厉风行,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如此一想,那日自己撞见的人确实与传闻无异,特别是那双眼睛,永远俯视众人,能在瞬间削弱万物的气势。

终是列车员报站声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跟随人流出了站,喻忻尔想起什么,再从包包中将那日晚上那条手帕拿出来。

当时手帕蹭上血迹,很脏,她原本打算直接丢掉,但无意瞥见上边手工刺绣的标志。

是个字迹清秀的签名:Song。

不知为何,她隐隐有预感这条手帕对那人的意义非凡,所以专门清洗过后留在这个包内。

重新将手帕塞回到包里,跟着导航找到专柜的地址。

坐在等候区,喻忻尔垂头研究这个背包的破损程度,一时入了神,但还是被周围的躁动转移。

跟随人流回头,偶然瞥见停在室外的宾利,高调崭新,无不透露着显贵。

保镖上前迎接,推开门,一双被西装裤覆盖的腿踏至地面,人影徐徐出现。

看见这个阵仗,对来人的身份已然能猜到些,她在室内,对方在室外,莫名地,那股枷罗木香味好似能穿过玻璃门环绕在身侧。

陆颂衍并没有发现她,反倒始终关注从另一侧下车的女人,两人关系非同寻常。

过程那女人活脱说了句什么话,陆颂衍弯唇笑,回应,纵容,甚至连入门都会以她优先。

他们所前往的方向是专门的接待厅,就在喻忻尔身后不远处。

导购恰时过来,她收回自己不加掩饰的关注,将包递给对方。

交代过具体情况,未等她弯腰替自己倒杯水,便被告知:“这种程度的损坏已经在我们修复的范围外,就算是中古货也不会有人要的,建议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

听见这句话时,陆颂衍正靠在沙发单手把玩腕表,睨着自己奉命陪着过来试包的舒南笙。

“这款好看吗?”舒南笙问他。

陆颂衍只撩眸轻扫:“还行。”

“这款好还是那款?”

“都可以。”

舒南笙放下包,原本明定清透的眸沁满了不耐:“陆大哥,你知不知道陪女孩子逛街时你这副样子是最惹人嫌的。”

“我不是只需要负责掏钱?”陆颂衍口吻傲慢,但刻意收敛了锋芒。

“那也嫌。”舒南笙转而让导购将她选中的两个包包起来,“别怪我没提醒你,以后陪女朋友逛街别端着一副臭脸,没人受得了。”

余光里身处大厅的女人心情似乎不太好,在与导购聊了几句后终是放弃,孤身垂头抱着包困扰。

倏然犯了烟瘾,陆颂衍握住烟盒站起身:“你继续挑,我出去抽根烟。”

夜幕降临的京城是最有韵味的,最后一抹余晖与华灯相连,斑斓迷离。

黑金色调散在烟雾里,向着半空扩散,有些许烟灰落在指腹,陆颂衍下意识打算掏出手帕擦拭,才记起已然给了位素不相识的女人。

只用指腹轻扫,直至一支烟燃尽,火星灭在烟蒂处,灰白雾气最终从唇边吐露。

男人仍未离开,身姿慵懒倚靠,徐徐抬眸落在朝他而来的女人上。

她已然没了方才在室内的嗒丧,状态调整得很快似的,眸里染上避世离俗的无畏。

对上他的视线,并无拘谨,也非奉承。

打量他片刻,才止住脚步。

主动问好:“好巧,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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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念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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