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枷罗木

四月的风不至于刺骨,令人清新舒爽,反倒是室内空气沉闷,被暖流汇聚成燥意。

柔长提琴乐只留余音,咄咄逼人的劝导顺势滑入耳廓:“王总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人,你别总是向他甩脸色,态度好点。”

喻忻尔手握透明杯,光影反射成块状洒向无血色的脸颊。

却汇聚成一抹嘲,在唇角泛起。

“他试图对我动手。”

女声还算云淡风轻,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指尖摁下电源键瞥了眼时间。

八点半,距离这场活动结束还有一个半小时。

但她已经无法在这待下去。

将手机反扣,声线愈加冷静:“您应该知道我工作的原则,我无法跟这样的人合作,非常抱歉。”

见她想走,那人手忙脚乱覆盖住她的包:“你以为这只是终止合作的问题吗?王总在圈内的名声你并非不知道,惹了他,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话音未落,包先被夺了去,落在怀中心疼擦拭被男人脏手触摸过的痕迹。

男人睨着她那紧张表情,自以为看穿,加了把火力:“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做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往上爬,正因为如此,你就更应该利用好这个机会,否则别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

女人清冷眉眼稍撩,扑散的气息是生疏但森冷的。

喻忻尔推开企图与她套近乎的男人,站直身加重了些语气:“别用你那龌龊的眼光看我,我若早知道你的目的,就不会跟你纠缠那么久。”

“还有,有家室还肖想外面的人,真以为这种事那么光荣?需不需要为你们写篇新闻报道昭告天下?”

“在讨论什么?”

从身后接近的人清楚捕捉她的话,非但不恼,反而含着笑,脸侧的肉因此被挤到一团。

本坐在沙发的人流里流气的人立刻站直哈腰喊了声“王总”,见喻忻尔还是那副死样子,赶忙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

“不是让你去换身衣服?身为我的女伴,寒酸成这样怎么行。”来人不着修饰的目光扫遍身着板正保守职业装的女人,那双肥手微抬落在她的领口。

但俨然被手掌拍开,喻忻尔眯眸警告:“别碰我。”

“你这死女人,怎么跟王总说话的……王总,她涉世未深,我再跟她谈谈……”

“没必要谈了,我只为了工作,其他事情一概不感兴趣。”喻忻尔烦闷撩起秀发,眼神毫无忌惮盯着那身份地位都比自己高出不知道多少个阶层的人。

咬牙,寒意与傲气并存:“你想要我当你情/妇啊?做梦去吧。”

她其实没经历过这种事。

在职场打拼几年都没能混出什么名堂,好容易接下王总这个项目,跟着他加入今天这场大型金融聚会,原以为遇见贵人,未曾想对方一早就盯上她。

若只是说几句令人作呕的话,用他那贼眉鼠眼注视,她忍忍或许就过去了。

可就在十五分钟前,王总已经企图将手伸进她的半裙内,她多次提醒未果,反倒被暗示:“陪我一晚,这个项目就是你的了。”

羊入虎口,以那人的身份,她很清楚自己拒绝之后将会面临的处境:合作终止,再严重点是丢了工作。

但一想起自己得硬着头皮应和那些虚伪丑陋的老男人。

恶心!

喻忻尔怒气冲冲拽着包,想走,却又被男人拦了下来。

“这里这么多人。”他说,“你想让我下不来台?”

“怕了?”喻忻尔嗤笑,无惧那猥琐的眼神,“你们两人设计这么一出,联合把我卖到这,就没想过我会反抗?”

“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人,有什么反抗的权利。”王懦笑,压根不将她的警告当一回事,“我劝你老实点,否则以后都别想在这一行里混下去。”

又是威胁这一套。

喻忻尔脾气差,越是如此,越是不愿妥协。

“你有权利,真以为能一手遮天了?我能不能混下去都跟你没有关系,至少不会成为你控制我的把柄。”

话落,再不理会男人气急败坏的动作,绕过他往外走。

本来为了今晚这场活动准备了很长时间,如今再没了周旋的兴趣。

微弱光线洒在她身上,在娇小身躯上勾勒一圈米白,由亮踩入暗的霎那,脚步又顿住。

她还想找一个人,方才无意间瞥见他带着位女人走过,在这个觥筹交错的场合中,能帮她的人只有他。

伸手在包中摸到手机,翻找通讯录的同时凭借印象往前走。

满脑子都是他身边女人,与他举止亲昵,是那般让人不舒服。

面前有扇门,是半虚掩的,里头昏暗且隐蔽,连场内温柔的提琴声都难以光顾。

拨通电话,她再向前探。

倏然一阵铃声从门后传来,尖锐刺耳。

与之伴随而来的还有娇媚女人声音:“唔……”

意识到自己撞见了什么,喻忻尔呼吸停滞,迅速将电话挂断。

铃声也止,她甚至能听见里头人气息不稳的对话:

“有电话?”

“少废话,继续。”

“……”

几乎是狼狈逃离,绕到隔壁洗手台,任由水哗啦哗啦落下,双手疯狂接冷水拍打脸颊。

手是颤抖的,袖子早已被打湿,从下颚滴落的水珠顺着脖颈扩散在领口。

镜子里的人晕了妆,眼睑泛红,留着惊慌失措。

-

“陆总,梁俞哲与薛梦蝶就在那间房间内,已经有十多分钟没出现。”

二楼。

微风裹挟清冷穿过暗调的空域,一扇玻璃落地窗内两个笔挺身影居高临下,视野内能见那扇门,与正慌乱接水的女人。

“那里没监控,想要获取到里边的信息并不容易。”戴安解释道。

“还有追查的必要?”黑暗下男人视线定格在洗手台前那女人上,方才她那落荒而逃的动作被他们尽收眼底。

闻声,戴安才注意到那一团身影。

默言了然,能被吓成这样,撞见的还能是什么正经事。

这里是大型金融盛宴现场,多少人在正中央洽谈动辄几个亿的合作,这两人出现在这种场合,不为了项目,倒是选择在这进行男欢女爱?

烟雾在昏弱光影里扩散,男人指腹捏着香烟,眼神扫向那个已经像是没事人似的清扫身上水珠的女人。

她仿若刚清醒过来,调整自己凌乱的衣裳,烘干双手后再带走那个包。

忆起方才她慌乱都不忘完成的动作——先抽了几张纸巾平铺在洗手台上,再将包放上去,动作轻而缓,那对手提包的珍惜模样与她对自己冲水时的猛烈动作相反。

“不过陆总,梁俞哲的人已经知道我们在调查他,这段时间……”

戴安话语尚未说完,又被楼下的一阵骚动打断,注意力再次往下压。

那边已经出现了几个保镖,将孤立无援的那女人包围,几乎看不见人影。

他们逼近她,女人却丝毫无惧,手指那群人,口中还在不断坚持说些什么。

戴安止住话语,跟着观察片刻,注意到保镖那侧身材肥硕的男人:“那女人得罪了王懦?”

在商界待了那么多年,一个人怎么样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那个女人跟这里格格不入,她的气场太薄弱,明显是个只挂着一腔热血的小姑娘,太冲动,容易得罪人。

但她胆子也大,小小年纪傲气十足,面对威胁竟能不怯场。

“这点闹剧也感兴趣?”

最后一抹烟雾散在半空,精致牛津皮鞋将烟踩灭,懒倦收回视线。

“走了,备车。”

余光戴安跟上来,玻璃窗外女人被保镖拉扯着,还有众多眸眼等着看戏。

男人漠不关心,缓步踏上台阶,直至消失在尽头。

-

就因为绕了一圈去找梁俞哲,让喻忻尔从主动离开变成了被动离开。

这种被扛着走的滋味真不好受,她双脚离地,完全被控制,还有各种窃窃私语的声音伴随她。

室内的氛围还算温柔,一拉开大门,寒意袭来,她也被推着跌倒至地面。

瞬间,温柔破碎。

“嘶。”

膝盖与掌心共同传来钻心的疼,垂落的发丝在空中凌乱,她尚未抬头,又有个黑影从自己眼前划过。

“靠!”意识到那是什么,长臂迅速捞起身侧的包,心疼得拍了拍。

抬头时那几个罪魁祸首已经回头离开,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电话恰时在此刻响起,喻忻尔随手接通,撑着膝盖踉跄站起身,眉眼里的鄙屑还未散去。

来自没被接通电话的回拨,梁俞哲声线扩散在耳廓:“你也过来了?”

他那边还有微弱的小提琴声,估计已经回了场内,还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事。

喻忻尔拍了拍身上的灰,疼到连面色都更为苍白:“对,恰好看见你,跟一位女生。”

“嗯,我新女朋友。”

路灯下孤独的身影僵直,分不清是这话带来的冲击力更大还是眼前这一幕——

她借来撑场面的奢侈品包包似乎,被划破了。

难以淡定,高举在光线下再三确认,扩大的瞳孔满是难以置信。

“怎么没了声?你在哪?我去找你。”电话那头声音继续,语气懒散却也隐着些担忧。

喻忻尔将包抱在怀里,整个人都多了些颓靡,但这些情绪都没在语气中表现:“我出来了。”

“这么快?”

“嗯,还是室外的空气舒服,里面太闷了,也不知道在四月份还开暖气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认命似的,喻忻尔低着头,忍着痛缓步往外走。

男声沉默须臾:“那我帮你叫辆车,你在门口等着。”

“好。”

京城市区的夜晚向来人烟稠密,饶是活动还没结束周围也熙攘。

喻忻尔将地址发过去,又看着地图上的一片红,长叹一口气。

连出租车都过不来,最近肯定是水逆,诸事不顺。

她只能选择地铁,但这边距离地铁站很远,她浑身疼得要命,连走路都是一瘸一拐。

狼狈得停下来休息片刻,她盯着手上一大片擦伤,忽而有些感慨。

没能难受太长时间,又被传来的烟味转移了注意力。

几乎是抬头的同时,有阵引擎声轰鸣,与挂着浓烈烟雾的风同袭,微微拂乱额前发丝。

视野在刺眼的灯光下由模糊逐渐清晰,聚焦的当下喻忻尔对上一双明目张胆盯着自己的眼眸。

印象里,那个人影似乎从她刚被赶出来的那一刻就在这,以旁观者的姿态围观全程。

那辆车停在他们附近,从驾驶座下来的司机继而绕到后座推门,清楚传来恭敬的一声:“陆总。”

那束目光已被不动声色撤回,男人在簇拥下前行,莫名让那个一闪而过的对视多了来自上位者轻视又别有深意的压迫感。

这种感觉让人不舒服,与持续了一整晚的烦乱交织成莫名的恼意。

回头目光移至这位陌生人夹着烟的指节,喻忻尔抱着包继续往前,喃喃轻哂:“有没有素质啊,不知道人群密集处不能抽烟?”

话语声穿过飘渺雾气落在男人耳廓,听得清楚,致使男人从容直立,沾染寒意的眸再度扫向她。

他还没上车,身边保镖当即警惕,也朝她投来警告目光。

意识到自己的话被听见,喻忻尔被迫止住脚步,凉意倏然蔓延全身。

逞一时口舌之快,可她形单影只怎能敌得过几位大人物的气场。

气势渐弱,她清了下喉咙,硬着头皮转移话题:“抱歉,我的意思是……您有没有纸巾。”

再举起自己手腕试图博取些同情:“这里受了伤,急需止血。”

方才那一摔对她的影响并不小,全身多处破皮,手腕尤其严重,血迹甚至顺着手臂扩散在袖子,为她增了些狼狈与可怜。

但男人毫无动容,冷眸睨视她。

虽素不相识,可他的眼神很冷,像是有千万支藤蔓企图将她拽至他深不见底的深渊中。

无声许久,直至保镖出声:“抱歉陆总,不知道她是谁,我这就派人过来处理。”

“不用,我自己走。”喻忻尔赶紧道,但转身前留下的表情正书写着她的不快。

“等等。”

却第一次听见男人的嗓音。

心跳加速,带着不安与沁凉。

黄橙灯光下两个影子趋近,遒劲笔挺的身躯将她覆盖,出奇地弱了强势,甚至让晚风被一阵浓烈的枷罗木香味入侵。

有双手落在她身侧,递过来一条洁白手帕。

喻忻尔惊愕回头,对上那双读不懂情绪的眸:“怎么了?”

男人居高临下,姿态慢条斯理:“不是止血?”

没想到会将她的话当真,喻忻尔停滞片刻后单手小心翼翼捏住手帕另一头,“谢了。”

对方没搭腔,撤手动作疏离漠然,仿若是耗尽耐心的一场施舍。

当下难以判断男人的目的,在他转身霎那,她才瞥见在自己身侧的那辆车。

黑色宾利,车牌五个零。

这一切都在彰显男人身份的特殊性。

“还有事?”男人已然端坐在车内,隔着徐徐降下的车窗对望。

喻忻尔握住手帕,秋眸清亮,几乎将自己的心思写满。

晃了晃被紧紧包裹的腕臂:“我想问下,手帕应该怎么还你?”

“不用。”男人目光如剑,锐利刺入她的瞳孔。

“会不会不太好?”喻忻尔站在风里,壮了些胆子,“要不留个联系方式,等我清洗过后送去给你?”

男人没答,只调整了下坐姿,让面部完全落于暖黄灯光下。

像是再次拒绝她的请求,但此刻他又给了她一种温和的错觉。

喻忻尔犹豫着,还是试探性补充:“我没有其他意思,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请你帮忙送我去地铁口,因为出租车过不来,我的腿又有点疼。你放心,路费与其他赔偿我都会给你。”

如此积极的态度,更容易让人怀疑她另有目的。

男人应该是看出来了,眸里流露出堂而皇之的讥讽。

喻忻尔滋生起几分难堪,她还是初次沉浸在这种审判的眸光里,好像自己正赤/裸着被他剖析。

终是选择转折:“不送也没事,还是谢谢你了。”

又有阵风划过,树影在灯下摇晃,在车内人身上打出参差不一的痕迹。

喻忻尔在此时才仔细观察那人模样,陌生面孔,她没印象,却也明白了他的身份。

与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不是她能攀得起关系的人,不需要将她放在眼里,永远的自持高傲,矜重。

撤回视线的同时,车已启动,从她身边穿过。

一句交代都无。

留下尾气与未散尽的枷罗木香纠缠。

作者有话要说: 陆颂衍——初次跟老婆见面就被老婆骂了的男人。

开文啦开文啦。

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个全新的故事!

推推预收《沉溺至上》,喜欢可以先收藏啦~

文案:

与傅则鸣确认关系后不久,宋洛允便跟着他回到傅家,出现在他那位高深莫测的大哥面前。

傅则鸣也怕他,紧紧牵着她的手:“大哥,这是我女朋友。”

听说这个消息,男人握着报纸的手一顿,沉如幽潭的视线在宋洛允身上定格许久。

慢条斯理摘下那副半框眼镜,透着些许意味深长:“是么?那挺可惜的。”

宋洛允始终抿唇垂眸,一句话都没敢出。

-

宋洛允初识傅淮之是在多年好友傅则鸣的生日宴上,那时只将他当成是个很照顾自己的哥哥。

可后来,她无意窥探到这个人不为人知的一面。

包括,他对她有着几乎病态的兴致。

她怕他,所以才会拜托傅则鸣做了这场戏,企图让他打消对她的心思。

可豺狼又怎会因为受到威胁而退缩,这样只会激发它的占有欲,用猩红的眸盯着只属于它的猎物。

慢慢布下陷阱,运筹帷幄,又在雨夜当日收网,享受战果。

那日,他笑,带着薄茧的指腹抚去她的泪。

却抬起她的头让她看着玻璃外的傅则鸣:“敢不敢让他回头,看看你现在迷人的模样?”

宋洛允再也受不了,回头打他,浑身发麻颤抖。

傅淮之轻而易举压住她,眸眼噙着恣睢,“恨我么?那你为什么还要接纳我?”

雷电肆意,风雨交加,世界忽明忽暗。

他弯身在她耳侧,声线尤其清晰:“承认吧,你对我,也有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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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念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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