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是在一辆迍迍的马车上。
图伽痛苦地抱着脑袋好一会儿,视线才恢复清晰,她掀起车帘看向车外。
连片的荒山,带沙的风,远处的城郭淡得只剩下轮廓。
这是在哪儿?
正反应着,车前忽然传来一声低笑:“醒了?”
是那青年的声音。
她忙不迭爬出马车,只见那人闲散地坐在车前,头顶着斗笠,白纱被风吹扬着,只露出嘴角的一点弧度。
图伽:“你要带我去哪?”
“自然是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去。”青年扫过她的神色,“头可还疼?”
图伽根本顾不上头疼,质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下浔风。江浔的浔,清风的风。”
伴随着青年的声音,几只禽鸟越过天际,发出嘶哑的长鸣。
“前边就是襄百里了,会有人接应我们。小郡主安心在城里待几天,你阿塔会派人来接你。”
图伽眼里闪过一丝惊诧,他竟然知晓她的身份?
她强装镇定:“你是漠北王的人?”
“什么他的我的人?”浔风高扬了一下马鞭,语气不爽,“从前欠了他一个人情,正好寻着机会还罢了。”
“那银链……”
“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一个约定。我这铺子卖书营生,外人不知道我这里还可以当东西。”
“银链和铜戒一齐出现,是暗示城中事出有变,要我送来访者安全离开。可听明白了,小郡主?”
图伽木讷地点点头。原来,隐匿的信号早在不知不觉中就被传达了。
“那他会怎么样?”想到这里,心一下子揪紧。
图伽攥住浔风的袖口,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急切:“你只负责我,不管他了吗?”
浔风的视线从眼前少女白皙的颈,闪到她微蹙的细眉。
他的目光既快,又沉,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
“哦,他呀。”浔风慵懒地向后一靠,“我欠他的人情已经还在了你身上,他的死活我自然不管。”
图伽果然被调动了情绪:“他身上有伤,又被追杀,你既然和他有交情,怎能任由他自生自灭?”
浔风脸上没有一丝愠色,反倒轻飘飘地问她:“你不也是么,小郡主?”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根据你的话猜测,小郡主应该对那漠北王此时的处境心知肚明。小郡主自己尚且无能为力,又何故来要求我?”
他点到即止,仿佛一眼将她望到底。
图伽垂下眼,清澈的眸里闪着稀碎的星点。
沉默片刻,她恹恹地问:“一般来说,事情要危急到什么程度,你们的约定才会触发?”
“死一保一的程度。”
浔风道:“漠北王这个人,一向妄自尊大。我想,若非他走投无路了,否则,绝对不会动我这颗棋子。”
青年的话字字叩在图伽的心弦上。
她抿住唇,愧疚感无端在胸膛萦散。
她不是不清楚他的伤势。怎么能蠢到看不出他昨夜的决绝冷漠都是装的?
脑中不禁想起菩飒冷峻的侧脸,那只握住茅尖的、有力而骨节分明的手。
触目惊心、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的血。
那血是为她而流的。
“不过你也别多想。”浔风道,“他保你,或许因为你是漠南的小郡主。你爹若有良心,应该会顾念着他的恩情。他日和漠北兵刃相见的时候,手下留情几分。”
图伽沉默着,不置可否。
浔风也不说话了。他极少对什么事感兴趣。即使当初见到漠北王托付过来的是一个傲纵的小丫头,心里也不曾泛起什么波澜。
只是如今,看这小郡主的神色这般暗殇,他忽然有些好奇。
菩飒这老狐狸和她到底发生过什么?
“好了,我解释的已经够清楚了。小郡主安心歇息便是。”
浔风长吁一口气,不想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浪费心神。
天色碧蓝,荒草萋萋,远处飘着几缕淡淡的炊烟。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马车上翻跃而下。
浔风连忙唤马停下,目光扫过身后。
那位明眸皓齿的少女,刚好狼狈地从荒地里爬起来。
他不禁喊道:“你疯了吗?”竟然莽撞地跳了马车。
图伽却笑起来,不顾身上歪歪斜斜的配饰,和满是泥迹的衣裳。
少女倒映着碧天白日的眼底,显出顽石般的果决和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