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移挪着脚步。长矛无声无息地探进来。
图伽屏住呼吸,五脏六腑像被揉成一团。
他们的位置是进门处的死角,不易被人注意。
她刚庆幸一秒,余光就瞥见桌案上燃烧的蜡烛。
完了。
官兵立马转身——
“别杀我!”话音刚落,矛尖刚好停在图伽眉心三丈的距离。
她怔然地看着眼前的长矛,饶是平日有再大的胆子,此时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乃漠南的图伽郡主。”
图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此行是为了参加朝阳郡主的婚宴。你若敢伤我,我阿塔一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哦,是么?”官兵不改脸色,“方才那个看门的狗伙计还说自己是王妃的侄弟,现在已经被废了双手双脚在地上打滚呢。”
图伽瞬间语塞,绞尽脑汁地想能证明身份的信物。
官兵却已经等不及了,挥斥着长矛警告她:“你,滚一边去。身后那个,出来。”
“不行!”图伽脑袋一热,忽的展开双臂挡在他和菩飒之间,“这是我的、我的……情郎!反正他现在,不能见人!”
一道银光劈面而来,长矛的黑影在她的瞳孔无限放大。
图伽躲闪不及,猝不及防地往后一退,正好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
如练的月光自窗台照进屋子,她偏头望见菩飒冷峻的侧脸。
他不知是何时醒的,眉目冷厉,周身充斥着冰冷凝重的气息。左手握住矛尖,鲜血一道一道地从虎口处流淌下来,触目惊心。
图伽很少见过这样的菩飒。
一个真正有帝王之气、褪尽顽世之风的菩飒。
“在下漠北首领,药罗葛·菩飒。”菩飒念出自己的名讳,眼底冷意尽显,看着有些瘆人。
“名字记准了。”他微抬了一下食指,像是神在诅咒,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走好。”
官兵身影一顿,像座轰然倒塌的战旗,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
再没了生息。
图伽睁大双眼,不知何处溅来的一滴血凝固在她的眼下,凉意传遍全身。
菩飒看过来,图伽整个人陡然一颤。
“还愣着干什么。”他拽住她的手,将她往床底下塞,“躲进去,藏好。”
图伽:“那你怎么办?”
走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菩飒放下床榻两侧的帷幕,在黑暗里坐直了身体,对着窗户的方向抬起了手。
迟来的官兵还没迈进房门,就听见“哐当”一声,窗户猛然弹向两侧,又狠狠地撞了回来。
“——快!他们跳窗跑了!”
“——来人快追!”
数不清的官兵奔向客栈楼下。
等一切归于沉寂,图伽才小心翼翼地床榻下爬出来。
菩飒抱着双臂,冷眼望着她,眼神和当初看官兵时一般无二。
“大叔。”图伽小声唤他,“方才那个……是巫术吗?”
她亲眼看到,他顷刻间就让官兵丧了命。
脑中有个声音在提醒她。眼前的人,即便再落魄,再需要她携以援手,也依旧是那个手上沾满鲜血,踩着无数尸骨,踏上漠北王位的王。
菩飒转着手上那枚扳指,语气冷淡:“你方才为什么不走?”
“什么?”
“明明可以独善其身,为什么要护我?”他抬起眼,像是要望进图伽心里,将所有想法挖出来。
图伽僵硬地张了张嘴,她不知道菩飒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
方才事出紧急,就连她自己未曾认明自己的心。
“管这些做什么?”她避开他的目光,从包里翻出一堆瓶瓶罐罐,“你手上很严重,需要止血。”
菩飒看着她蹲下来,少女纤细的眼睫翩跹,明显惊魂未定,展开他手掌时,还小声的倒吸一小口冷气。
“小郡主。”图伽倾倒药粉时,听到上方传来一声自嘲的轻笑:“你不会真以为只要讨好我,就能多拿点好处吧?”
菩飒眼底泛出一丝兴味,细细观察着图伽的神情变化。
可图伽只是继续帮他包扎,其余一句话也没说。
菩飒惊讶她鲜有能沉的下气来的时候,又道:“你说我若将你扣下,拿你作筹码调你阿塔的兵,怎么样?”
图伽愠怒地抛开菩飒的手:“你什么意思?”
她白皙的脸颊透出美而不自知的粉意,一双杏眼流光澹澹,不甘示弱地瞪着菩飒的双眼。
“如你所见,答应你的承诺不过是为了利用你。”他轻描淡写道,“如今混进城的目的已经达成,你一个没有武功一穷二白的虚名郡主,我还留你什么用?”
“我早就说过,小郡主这般单纯,日后必定被骗。”
“你——!”
“你看。”菩飒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我料想的正是小郡主这般气急败坏的样子。快两年了,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菩飒!”图伽气急得直呼他的名讳。
菩飒撇开目光,干脆不去看她。
也对,当初他们的约定也只到混进城为止。是她一再心生恻隐,管了她不该管的事。
他可是漠北王,阿塔都要畏惧三分的人。她一个微不足道的郡主,在这瞎掺和什么?
图伽越想越气,把自己的东西塞进包袱,目光落在那堆药瓶上,顿了顿。
“怎么。”菩飒冷眼道,“以为我对你那些瓶瓶罐罐稀罕?”
图伽一把搂进包袱,瞪了他一眼:“用了我的药,给钱!”
菩飒望着她伸出的手,无奈的笑了一下,低头从颈间取下了一条银链:“把它当了,钱全部归你。”
“我怎么知道这破链子值多少钱?你若是诓我,我找谁诉冤?”
“城西青河桥右手数第三家当铺。那里给价高。”菩飒说完便不再看她。
图伽气呼呼地走出客房,听见身后传来云淡风轻的一声。
“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