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车的速度已经调至最快，穆琰端坐在后座，脊背绷得笔直，被烫得通红的指尖一遍遍徒劳地点着卡住的光脑界面。
手环上的红光依然在闪，温度却渐渐降了下来，穆琰用力地呼吸着，死死盯住光脑界面，他一颗心已经不由自主降到谷底，却仍抱着一点侥幸，盼望有一个奇迹发生。
总算，随着温度的下降，光脑界面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不属于当前任意代码语言的数据迅速滚动着，穆琰死死盯着它，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零星的几个字混在滚动的数据流里，有的随着数据流一齐出了界面，有的留在原地，逐渐地，零星的字组成了一句话：
【小琰是爸走了好好的】
小琰，我是爸爸，我走了，你好好的。
这一行字只坚持了不到两秒就散了，随着滚动的数据流一起。
光脑闪了一下，重新回到之前的聊天界面，穆琰准备发给温潘达的那一个“hao”还在对话框，一切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穆琰手腕上的炙热烧感碰到手环，感到一阵凉意。
“穆羊人”穆琰轻轻唤了一声。
【我在。】
穆琰死死压抑住的眼泪夺眶而出，胸口窒闷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拼命喘着气，几息之后俯下身干呕着，无边的绝望在智能车中蔓延。
什么都恢复了，除了他。
奇迹终究没有发生。
009刚出实验室，察觉到穆琰的光脑恢复正常后，就重新将“穆羊人”的数据流输入进去，却不想触发了穆琰的最后一根稻草。
什么都还在，只有爸爸没了。
009通过穆羊人监测着穆琰的状况，一边翻阅着自己这边的资料，准备想办法安慰一下穆琰，就在这时，穆琰的光脑收到了几条消息。
【pandada】：你到了吗，到了滴我我下去接你
【pandada】：我妈已经开始炒菜了
【pandada】：班群里说下午唱歌，咱吃完饭一起去啊
【炎】：不好意思，突然有事改天约
光脑被穆琰死死攥在手里，刚一震动他就看了过去，发现是温潘达的消息后，他一下泄了气，随手回完消息将光脑关机。
009放在光脑中的数据突然中断，正当它想连上智能车时，数据又恢复了流通。
穆琰刚刚关完光脑，却还是觉得爸爸会再联系自己，赶忙重新开机，死死盯着它，温潘达的消息一条条往上跳，穆琰怔怔地看着，一动不动，没有移开视线，没有说话，更没有回消息。
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光脑逐渐停止了震动，绝望的寂静又在智能车里蔓延开来。
终于，穆琰嘶哑着声音开口：“穆羊人，给爸爸打电话。”
“嘟嘟嘟——”
“继续。”
“嘟嘟嘟——”
“再继续。”
“嘟嘟嘟——”
009立在实验室门口，一遍遍帮穆琰拨着这个他们两人都知道不会再打通的电话。
这个好似没有尽头的行为被智能车系统打断。
“尊敬的乘客您好，您的目的地秦安区延桐街道1803号到了，请您带好随身物品，从右侧车门下车。”
穆琰如梦初醒般拉开车门下车，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拔腿往家里跑。
“UR6688，启动S级紧急联系，呼叫爸爸。”
“是。”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信号全面消失。”
穆琰按着UR6688的液晶屏，如坠冰窟。
“这是优先级最高的联络系统，不管爸爸在干什么，都能接到你的电话。”
“那你要是在没有信号的地方呢，完全封闭的那种。”
“都可以，不管在哪都可以，所以这个通讯UR6688只能打一次，一定不要乱用啊。”
“知道啦，爸爸你放心吧，只要没有人命攸关的大事，我一定不用这个。”
“别乱说话，你就上个学，怎么可能遇到什么人命攸关的大事。”
当时爸爸改造UR6688时的场景历历在目，自己这几年也确实没有遇到什么大事，逐渐就忘了这个功能，没想到第一次用，还真是人命攸关的大事。
只是不是自己，是爸爸。
不是说，干什么都可以，哪里都没问题吗？
“UR6688，启动S级紧急联系，呼叫爸爸。”
“对不起，能源已耗尽，无法发送请求。”
-
“姓名？”
“穆琰。”
“失踪人姓名？”
“穆百川。”
“失踪人年龄，性别？”
“38岁，男性。”
“你们是什么关系？”
“父子。”
“他平时经常去哪？”
“不知道。”
“他有什么朋友，都联系过了吗？”
“我不清楚他有什么朋友。”
“那他在哪里工作？”
“不知道，我之前问过他，他说他的工作性质特殊，需要保密。”
“你们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他在哪？做什么？”
“是前天下午中考刚刚结束，他在工作，说是做一个阶段性的实验，大概还要一周。”
派出所的警察抬头看向穆琰，好像在用眼神骂人，最后还是缓下语气：“在哪里工作？具体是做什么行业的实验？”
穆琰垂下眼睛：“我不知道。”
“最后一个问题”警察点了下光屏，“你们是亲生父子吗？”
看穆琰不说话，警察将光屏对向他：“名字叫穆百川的人全国共有1221个，年龄在35至45岁的男性有311个，所有人的行动轨迹和家庭信息都能查到，不存在你说的保密性质工作的情况，这些人中也没有人有一个叫穆琰的儿子。”
穆琰盯着光屏看了几秒：“那有没有可能是他的保密级别太高，你们查不到。”
“唉你个小兔崽子”警察有些火了，“刚刚中考完，玩什么不好，非要来派出所消遣，说了查不到就是查不到，你爸要是真是那种大人物，联系不上不是家常便饭吗，才两天不到你来报什么失踪？”
穆博士在的时候再三嘱咐过穆琰，不要跟任何人说光脑和UR6688的不同，此时穆琰也没办法告诉警察自己是怎么知道爸爸的消息的，只得道歉离开了。
穆琰逼着自己一遍遍回忆着和穆博士寥寥无几的相处和通话场景，细致到每个时刻的场景与对话，拜良好的记忆所赐，他都能想起来，但却徒劳地发现，自己是真的不知道爸爸在哪工作，有什么朋友，具体是干什么的？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在光脑上约了一辆前往银行的智能车。
“您好，我想查一下往这个账户上转过账的人。”
“好的，请稍等。”
“先生，这个账户上的余额是现金存储，并没有过转账交易。”
“好。”
穆琰转身走出银行，眼前一片荒芜。
他的爸爸，他曾经以为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切断了和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一丝缺口都没有留给他。
穆琰在银行门口的长椅上坐下，缓缓闭上眼睛，阳光隔着眼皮晕开一片橙色，他抬手按上去，感受着一下下晕青色的压迫感，脑中纷纷杂杂，却捋不出个头绪，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还有什么其他的和爸爸相关的东西吗？
这时，耳边传来一道雅致透彻的嗓音：“你好。”
第4章 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