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落在广场上，瞬间化开。
云上之人落地，宫人排开两侧，凤鞋不露袍外，帝冠稳妥，不晃动分毫。
“起来吧。”凤帝手轻抬间，便有海纳百川的风范。
跟在后面的赤断霜盯着母帝侧脸的几丝眼角细纹，放下长袖。
想让青春永驻，皮肤吹弹可破的方法有很，只要修炼时多费些心思，不贪食，便可轻易做到。
母帝是这般雍容华贵，可自赤断霜记事以来，她眼角的皱纹一直存在。
她不像梧怨婆婆那般，只要身体有衰老的迹象，就大车大车去天域买了仙草往屋里抬。
小时候赤断霜好奇，问母帝为什么她的眼角有皱纹，而梧怨婆婆没有。
梧怨跪坐在一旁汗流浃背，而母帝放声大笑起来，指尖温柔点过她的额心。
“因这天地之间，皆为悦孤者。”
从那时起，赤断霜喜欢上母帝的皱纹。因为这几条皱纹，除了自己，似乎没人能看见。
“陛下，出来的急，臣为您备的甘露汤您又不记得喝。”一旁，帝夫墨卫捧来一碗清澈的汤。
“出门来还催着孤。”凤帝有些不悦。
“唉，是臣多管闲事。”墨卫假意生气，将碗递给旁边的宫人:“您若不喜，臣不问就行了。”
这时，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容骤然闯了进来:“母帝，父夫也是怕您总上火，您就听他一回吧。”
肩头一热，一抹梅色自然地擦过赤断霜，站去凤帝身旁。
“你说是不是啊，凰姐？”赤封烟扭头，双眼含笑。
赤封烟生的明媚，宫里的老人都说，她这双眼睛最像帝夫年轻的时候。
赤断霜满百岁那年，母帝带回一个玉树临风的青年，此后空缺已久的帝夫之位上坐了人，而她的亲生父亲是谁，仍是宫内禁止提及的话题。
她那时尚小，所以记不清帝夫当年的眼睛什么样子，可若真是现在赤封烟的样子，那母帝会择他为夫，也有缘由。
“烟儿，不可胡闹。”帝夫墨卫先一步出言:“今日是侍凰学院开院，你怎能将帝女挤到你后面去呢？”
“哎呀父夫，”赤封烟左手挽起帝夫的胳膊，右手扯住凤帝的袖子，三人看上去其乐融融。
“凰姐可是帝女，是储君，自然宽厚豁达，不会跟我这个凰主计较啦。”
凤帝看着赤封烟，满目慈爱刮一下她的鼻子:“你呀。”
“母帝，父夫，咱们快走吧，我还未见过侍凰学院开院呢。”
赤封烟拢着二人就要走，帝夫尴尬，为难看一眼赤断霜:“帝女殿下，烟儿年纪还小，任性了些，你不要介意。”
陪侍的飞绒见赤断霜被挤到后面，也后退两步，哪知刚换了位置，便听见耳边传来冷冰冰的二字。
“介意。”
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赤断霜抬手，指头勾住赤封烟的后领一拎。
赤封烟的上半身顿时如一片轻飘的纸被赤断霜拉开，两人侧颜交错的瞬间，她无辜的眼睛骤然睁大。
“本宫也没见过。”赤断霜未有回避她的目光。
“凰姐…”赤封烟被稳稳放在地上，所有目光都向此处投来。
墨卫眼中十分错愕，环顾周遭，脸上一红:“帝女殿下，烟儿是不懂事，可你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随意对待她，是否过分了。”
他瞄一眼凤帝，见她并未阻止自己，又道:“家人之间理应要包容些的，您这样，旁人会否觉得我凤族帝女不够宽厚……”
“帝夫，”赤断霜不等他讲完，竟往前迈一步。
“侍凰学院乃为本宫所设，您非我亲父，今日，本宫该站在你前面。”
她话间没有一丝咄咄逼人，而是平缓地一字一句轻言，就像将一本书摊开来照着念了一番。
而那本书，墨卫并没资格打开。
墨卫表情一时僵住，微有期翼般看向凤帝，凤帝凝眉思索片刻，转过脸去。
“就听霜儿的吧。”
他握了握拳，只得微微低身:“是。”
墨卫慢吞吞退开，赤断霜则向前一步，站在凤帝侧后方。
她跟随凤帝稳健的步伐向前迈步，隐约可以感受到周围无数炙热的目光，那一张张俊俏的脸，在威严的氛围中小心地偷瞧着她。
她仍抬着头，不看向任何一人，这是她能给到最大的公平。
踏上看台，她坐在凤帝旁边的位置，飞绒斟上茶，借机同她耳语。
“平日里殿下总会让着些三殿下的，今日却没有。”
赤断霜拿起茶盏:“飞绒，你瞧那看台之下。”
“臣瞧见了，这些公子长相与家世皆为翘楚，未来的凰夫就会在这诞生吧。”
“嗯。”赤断霜轻抿一口茶:“未来，那人背后的家族会给本宫助力，亦会得我庇佑，若不立威，本宫何以制人。”
“殿下想的周到。”飞绒退至一旁。
“陛下。”梧怨拜至凤帝面前:“夫子少了一位，佛子丘还在赶来的路上。”
“人界至灵域路途遥远，不必与法师计较这些。”凤帝视线看下去，脸上还算满意:“先开始吧。”
梧怨得令，扯出一卷名册，这名册是凤帝亲手敲定的最后名单，今日第一次开封。
“这便开始点名，本院会按报名表的排序倒念，叫到名字的向前走一步。”
“霜儿。”此时，凤帝唤了赤断霜一句:“你要仔细听，越往后，越要仔细。”
“是，母帝。”
赤断霜心知这点名的环节是特意为她准备的，目的是让她认人。
而这点名的顺序从后往前，则是按家族实力排序。
母族实力越是雄厚，报名表上的顺序会优先填写。
“猫族苗氏，苗尘玉。”梧怨刚念出第一个名字，台下唏嘘一片。
“原是宠物？怪不得这般寒酸。”
“猫族是什么家族？为何叫宠物？”
“他到底怎么混进来的。”
“肃静！”邝风霞不得出维持秩序，她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一震，倒是瞬间清净了。
后排一众公子间，一只手高高举起。
“我在！”
苗尘玉晃着手，也不管旁人如何议论，自顾自迈出来:“院长，我就是苗尘玉，我母亲说过，宠物在人界的地位可高啦！如果我拿不到榜首，我就去当宠物！”
这话一出，满堂哄笑。
“噗。”座上，赤封烟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凰姐啊，你这凰夫的候选真是有趣，竟如此没有志向。”
她这话说的阴阳怪气，赤断霜情绪不明的视线则在苗尘玉身上放了一会儿才回她。
“宠物又如何？”
“啊？”
“宠物是增加天域和灵域交流的使者，不知有多少凡人因得了一只宠物而喜悦，难道不堪吗？”
赤封烟语塞，没趣地把手一搭，再也笑不出。
凤帝听了，眉间却流出一丝欣赏:“看来霜儿也认可天域和灵域应当增进交流？”
“自然。”赤断霜毫无犹豫点头:“龙帝仁厚，两域多年来相处越发和平，虽有摩擦却都不算什么大问题，应当互相扶持，共同发展。”
“好。”凤帝很是欣慰。
那边，邝风霞让苗尘玉把手放下，梧怨接着念道:“鬼族冥氏，冥妄沼。”
妄沼款款迈出，叠手:“在。”
“这个孩子有些眼熟。”墨卫眉尾动动，似无意从赤断霜身上瞥过:“似乎与殿下相识？”
赤断霜胸口沉了沉，正想回答，却是凤帝开口。
“冥界虽为阴地，贡献却深厚，冥氏之子亦有擢选之权。”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墨卫好似有些出乎意料，不多言一句。
一个个公子出列，梧怨手中的名单已临近尾声。
“孔雀族花氏，花晨。”
“狐族邵氏，邵密久”
“狰族邝氏，邝无盐。”
……
“蛇族墨氏，墨泽迎。”
听到墨泽迎的名字，墨卫视线一紧。
“这个泽迎，是帝夫母家的？”凤帝多看去一眼。
“正是，”墨卫不敢怠慢:“这孩子是蛇族的圣子，生来便有福像，人品也端正。”
“是好。”
凤帝的评价其实敷衍，墨卫也松下口气。
而赤封烟则视线飘忽一瞬，摸摸耳垂，无端让人续茶。
赤断霜余光揽过这一切，而后向墨泽迎扫去。
他生的是好，面容清秀，眉眼漂亮。
视线相接时，他却匆忙扭过头，唯有耳朵泛红。
见到赤断霜会脸红的男子有很多，比如那个邝家的小狰崽，黝黑的皮肤上透着点红晕，傻乎乎冲她咧个嘴，想看又不敢看。
这墨泽迎却有些不同，就像……
在刻意回避什么。
赤断霜不曾记得与他有过交集，今日的确初次相见。
名单念到此处，因墨氏是帝夫一脉，不该有能排在墨氏公子之前的人。
可偏在墨泽迎前面，还排着一气质出众的公子。
众人不禁猜测起这人身份，连赤断霜也在脑中翻了一遍，真想不到来处。
而梧怨盯着名册，明显提上一口气。邝风霞偷瞟过去一眼，瞳中一震。
梧怨回头看凤帝，像要确认什么，而凤帝满容了然之意，点头。
台下，位列第一的公子郑重抖袖，叠掌。
台上，梧怨语调明显放缓:
“龙族舜崖氏，舜崖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