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浑噩度日

随着阿静的后事处理完毕,丘志华仿佛变成了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生活也变得一塌糊涂。

在过去的一年里,起初他还能勉强维持正常的生活与工作。然而,渐渐地,他深刻地体会到,真正的痛苦并非发生在当下那一刻,而是在漫长的往后余生里。尤其是当他下班后独自回到家中,别处灯火通明,而他却深陷在黑暗之中,回忆如潮水汹涌来。闭上眼睛,何静的身影便会清晰地浮现;睁开眼睛,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勾起对何静的回忆。

他回忆起,厨房中曾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那是何静在厨房中忙碌得像上战场一般,时不时还会对丘志华喊叫着:

“老公,老公快来,油溅出来了”,

“老公、老公你看锅里着火了”,

“老公,拿个盘子给我”,

“老公,快扒个蒜啊”,

那是他们在新家的第一次开火,做了四菜一汤,阿静几乎把能用的锅碗瓢盆都用了个遍。

回忆再次让丘志华潸然泪下。他抚摸着身旁的沙发,恍惚间,仿佛阿静又出现了。阿静惬意地躺在她觉得最满意的家具中,头靠着丘志华的腿,修长的手臂轻轻搭在丘志华的脖子上,幸福的对丘志华说着:“老公,要是能把‘莱卡’也接来,我觉得我的日子就特别舒服了。”

“莱卡”是他俩谈对象时,丘志华给她买的一只灰色英短猫。小猫出生时也就比巴掌大一些,便被丘志华带回了家。二人将它养到一岁多,已经变成了一个胖乎乎的小肥仔。后来,丘志华时不时就会过敏,经检查是对猫毛过敏。最终,何静虽满心不舍,但还是将猫送给了朋友。至于叫“莱卡”,是因为何静和丘志华热爱摄影,但又舍不得买徕卡相机,专业的摄影确实很烧钱,于是就给这只小肥仔起了这个他们喜爱的名字。当然,“莱卡”也给他们带来了许多欢乐,甚至在他们的情感危机中多次挺身而出。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多少个沉浸在过往回忆中而无法入眠的夜晚了。有时三、两天只睡几个小时,有时一周也睡不了几个小时。慢慢地,他开始经常性失眠,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

如今的丘志华去何爸、何妈家里的次数变得少了很多,在最近的几个月里,他甚至一次都没有去过何静家。何妈时常打来电话询问,他总是敷衍地说工作忙,有时间就回去看他们。

这天下班,丘志华依旧独自回到家中。他脱去鞋子,赤着脚,身体有些摇摇欲坠般来到沙发旁,躺了下来,灯也没开,蜷缩着身子,就那样静静地躺着,直到门外敲门和叫喊。

“丘志华,开门!”声音来自贾雷的老婆陈婷婷。丘志华却完全没有听到敲门和叫喊声,一动不动。

贾雷是有丘志华家钥匙的,他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进入黑暗的房间,贾雷两口子还以为丘志华没回来呢,伸手摸向墙上的开关,打开了灯,屋内顿时一片明亮,他们看到躺在沙发上蜷缩着的丘志华,不满地说道:“你个狗东西,哥哥嫂子来了,也不知道开门是吧?”说完,却依旧没有等来丘志华的回应。

贾雷连忙走到丘志华身边,俯下身去翻转着他。这一看,可把贾雷吓了一跳,丘志华脸色惨白,如同烂泥一般,任由他呼唤,就是醒不来。贾雷急忙吩咐陈婷婷拨打 120,自己则掐着丘志华的人中,可半天还是没有反应。他又给丘志华做心肺复苏,却始终没有效果。直到医护人员赶来,采取了专业的抢救措施。

已经躺在医院病房中输着液的丘志华这条小命是保住了。贾雷听着医生的告知,丘志华是因为血液循环不良导致的昏迷,他的血压、心率都有问题。从各项报告来看,各器官未严重受损,但这种情况非常危急,严重的大多数是救不回来的。

在送丘志华来医院的路上,贾雷与陈婷婷商量后给何爸、何妈也打了电话。丘志华醒来时,就看到四人在床边,担忧地看着自己。

众人看到丘志华醒来,急忙上前询问:“阿丘,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丘志华虚弱地回应着大家:“没事儿。”

何妈眼眶泛红,开始叨唠起来:“你这孩子,好好的身体,怎么就不知道爱惜呢?”

看到何爸、何妈、贾雷和陈婷,丘志华心中翻涌着不是滋味的暖意,他回应何妈道:“对不起,妈、爸,让你们担心了。”

何妈哭泣着埋怨道:“担心是小事,你知不知道要是没有贾雷他们去看你,你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你真的想让我们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陈婷婷也帮着说道:“你呀,真的是不让人省心。”

这时,贾雷心疼地说道:“好了,好了,人醒了就好,什么事等好了再说。”

他们又陪着丘志华待了一会儿,看到丘志华各项指标都稳定后,贾雷劝说众人都回去休息,他自己留下来陪护就行。送完众人回到病房的贾雷,手里拎着从护士站租来的陪护椅,展开后就成了一张小床。他把小床放到丘志华病床旁,然后开始给自己铺被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理会丘志华。直到被褥铺好,贾雷坐在刚铺好的小床上,双眼通红,能看到眼中闪烁着的泪光。他带着一丝愤怒和埋怨,看着丘志华,顾及隔壁病床还有人,低声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要想死,以后死远点,别他妈死在我跟前,老子还得为你操心。”

丘志华看着这个一脸凶相的汉子,红着眼睛,用最狠的话,表达着最温暖的关心。也许,铁骨柔情说的就是贾雷吧。

贾雷又说道:“看什么看,阿静走了,我知道你伤心,你难过,我也理解你一次次经历亲人的离世,需要时间调节。但你现在这算什么?破罐子破摔吗?”接着又絮絮叨叨地说:“你先别问对得起对不起自己,你首先就对不起我。从小一起长大,我拿你当自己亲弟弟,别人欺负你,我打破自己的头也要为你出头。你受委屈,我偷家里的钱,带你出去玩,就想让你开心。我他妈上辈子是欠你的,你就这么回报我?现在你不想活了,翅膀硬了,我这个哥哥管不了你了。你好了以后,咱俩就断绝关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此以后我也不用为你担心。”

听到这话,丘志华也急了,哭诉着说:“哥,我错了,你别这样,我不是有意伤害自己,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习惯性失眠。我有时候也想好好活,可想想我妈,再想想何静,我真的觉得人生没有意思。”

贾雷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丘志华,说归说,他又怎么可能真的不管丘志华了。“阿丘啊,我知道自己不一定能完全理解你现在的行为,我说再多劝告,你也不一定听得进去。但想想你还年轻啊,人生会有很多挫折,会有很多坎坷,不是只有你的人生才有厄运。你得自我调节,得给自己信心。”

丘志华看着自己的哥哥:“哥,你放心,以后不会了,我会好好活下去,带着你们,带着阿静的期望活下去。”

这会儿情绪平和下来的贾雷看着丘志华,更多的是心疼。他抓起丘志华的手,给他信心:“嗯。有病,咱们就治,有坎儿,咱们就过,哥和嫂子会一直陪着你。”

丘志华也含着泪,嘴中含糊着应允 “嗯”。

次日,贾雷为丘志华约了精神科专家门诊。检测完后,得知丘志华还患有中度抑郁症。从门诊出来,在回病房的路上,贾雷看似一脸轻松,开玩笑地说道:“你是真可以啊,这就抑郁中度了。我以后受欺负是不是可以把你带出去,杀人不犯法呀。”又戏谑道:“你还是不行,看着也算条汉子,人生还没开始呢,就把自己玩废了。”

丘志华回应道:“少刺激我,杀人不犯法。”

“咋了,六亲不认了,弑兄夺位?那你要失望了,咱家没皇位。”贾雷就这样用玩笑的方式把丘志华送回了病房,好似什么都不在意,没有他过不去的坎。

丘志华刚躺下没一会儿,贾雷拿起放在床头的暖水壶,说道:“你好好休息会儿,我去打点儿热水,顺便去楼道抽根烟。”

丘志华轻“嗯。”一声。

贾雷这一趟出去了很长时间。躺在病床上的丘志华,心里也涌起一股对香烟的渴望,于是他穿上拖鞋,朝着病房楼道处走去。这里是消防通道,一般住院的烟民,都会悄悄地跑到这里抽上一根。要是被医生或护士看到了,最多也就是被说上两句。

刚来到消防通道,正准备拉开门时,丘志华便听到里面传来贾雷的哭诉声。看样子,应该是陈婷婷来了。贾雷压着声音,对着陈婷婷哭诉道:“你说他年纪轻轻的,这可怎么办啊?我真的好心疼。我就想让我弟好好地活下去,开开心心地活下去,可是命运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公呢?”

陈婷婷轻声安慰道:“好了,好了,别这样好不好。你倒是心疼你弟,你咋没想心疼心疼你老婆呢?还没见你为我这样哭过呢。”

贾雷被陈婷婷的这句话弄得哭笑不得,心想,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思维回路都不一样。这时的贾雷像极了一个大小孩,抽泣着回了陈婷婷一句:“这你也吃醋?”

陈婷婷像兄弟似的搂住贾雷,霸气地说道:“咋了,你是老娘的,老娘还不能表达表达不满了?”接着又说道:“这个阿丘也是,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来了,一直都很阳光,咋就扛不过去了呢?”

贾雷回应道:“人都有自己的坎儿,挤压的多了,人也就垮了。老婆,我能跟你商量点事吗?”

“说。”

“阿丘出院后,我想让他跟咱一起住。”

陈婷婷当然明白贾雷的意思,想也没想就说道:“可以,每个月让他按时把生活费交来就行。”贾雷也明白,陈婷婷当然是在开玩笑。

在外偷听的丘志华更明白,自己的这个嫂子啊,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而且还是一个大大咧咧、美丽又热心肠的人。这也是贾雷为啥会放弃整片森林,被陈婷婷拿捏得死死的原因。偷听了半天的丘志华,忍不住拉开了防火门,走到贾雷与陈婷婷身前,心中带着感激,对二人说道:“哥,嫂子,你们说的话我都听着了,我真的挺好,真不用和你们一起住。”被丘志华听到,二人倒也无所谓。

陈婷婷板着脸,严肃地对丘志华说道:“我还没骂你呢,你说不用就不用?你一天天的,能不能省点心?害的老娘把我老公分你一半,还得一天替你提心吊胆。你废话别那么多,出了院,自己回家把行李收拾好,老老实实搬过来,别逼着老娘亲自动手。”陈婷婷几句话把丘志华说得哑口无言。

贾雷收拾好情绪,发话了:“行了,听你嫂子的。”

丘志华看着二人,急忙说道:“不是,哥,嫂子,你们听我说?”

陈婷婷才懒得听他说呢,回怼道:“说个屁,行了,走了,回病房吃饭了。”这是中午饭,陈婷婷亲自下厨,有鸡汤,还有清炒油麦菜。鸡汤是给丘志华补身体的,油麦菜则是她老公爱吃的。

陈婷婷在旁边忙活着,伺候着二人准备吃饭。这时,何爸、何妈也来了,同样拿着高高的饭盒,送午饭来了。进屋看到已经脸色红润,准备吃饭的丘志华,他们的心也放了下来。丘志华见二人,连忙开口:“爸,妈,你们来了。”

贾雷和陈婷婷也向何爸、何妈问好。四人又呈包围状围着丘志华。

何爸、何妈开口问道:“今天好点了没?”

丘志华回应着:“好多了,让您和爸担心了。”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于是何妈也将手中的饭盒放在小桌板上,忙碌起来,张罗着他们吃饭。

何爸、何妈坐在旁边,看着三人吃着饭,开口说道:“问医生了吗?什么时候能出院?”

贾雷回着:“医生说周四再做一次检查,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周四离现在还有两天。何妈“哦”了一声,然后又说道:“阿丘,昨晚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这次出院后,你就住家里去,你回来了,家里也能热闹点。”

丘志华哪能不明白,这是大家都担心他照顾不好自己。丘志华看了看贾雷夫妻,又看了看何爸、何妈,然后对贾雷夫妻玩笑道:“哥,看来我没给你俩当电灯泡的缘分。”何爸、何妈一脸不解。

陈婷婷对着何爸、何妈说道:“叔叔阿姨,本来我们也是想着,等阿丘出院了,就把他接到我们家去。”

何妈看着丘志华笑说:“呦,没看出来,你还成了个香饽饽。”然后又对贾雷夫妇说道:“他还是住我们那儿吧,你们小两口也有自己的生活,刚好让他回家,门口还有一块地,没事能出出苦力。”听到何妈这样讲,大家也就不再争了。贾雷叫了何爸去了外面,不知说着什么。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落叶随雨意
连载中刘三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