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王玚回信语焉不详,只说让阿姐仔细身体,他自有分寸,还不忘附带上常子平新送来的甜果子。

今日五甲来来回回了好几趟,他带来了西都得最新战况,连年来牧区风调雨顺吃喝不愁,外族几个部落联合起来带领骑兵多番南下进犯,如今已经把战线逼近了西都,前方几个关口频频被抢掠,百姓流离失所,几乎成了荒地。

家父王逾来信,言明战事吃紧但草原上的野马踏不进西都一步,叫王玚宽心。还捎来了喜讯,侄儿出世了,取名王岁淮,他哥王珀担心边境城市动乱,便让嫂子沈晗姝带着孩子进京了,出行已有几日,约莫一旬后到。

信末还有自己娘亲的叮嘱,要王玚多仔细身体,还有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王玚放下家书,既高兴又焦急,开心的是岁淮,焦急的是战事。外界关于自己的流言蜚语,王玚希望传得越盛越好,世家眼中的自己该是纨绔子弟,让京城的繁华与美色丑化自己,藏匿于声色犬马之中,他才能谋求脱身。

此前年少轻狂锋芒毕露,只让这些蝇营狗苟盯上了自己。婚事也被置喙,媒人把王府门槛都踩矮了,与其祸害别人家的闺女,不如同送上门的许明霁做戏一场,名声罢了,不要便是。

既然如此打算,王玚觉得可以他再出格一些。

这段时间,王玚来竹苑都是坐的自家车马,特意明晃晃地挂着王府标识,从京中主街道缓缓而去,路人无不侧目。他还让人去联系了话本先生编排自己同阿明,与只读圣贤书的常家不同,百姓日常更喜欢花一些小钱听茶楼先生说书,这书呐,越是情爱缠绵,越是离经叛道,才越是口口相传。

三日后,月初五,京中有大集。

有人在梦中酣睡却被叫起来,窗外月亮还在站岗,烛光只映着一小方寸。

“你还好吗?”

许明霁眯开眼睛就认出来了,明明是同一张赏心悦目的脸,王玚眉宇间却多了许多沉稳,不似公子那般意气风发。

“什么都好,公子不记得你出现过?你怎么样了?还有没有不舒服?”

“他不算是我。”王玚回忆起这些天两个人的相处,甚觉别扭,心下不喜。他不知道的是,有一天他会无比后悔说出这句话。

“我亦无碍,接下来的时日我会闭关沉眠。”王玚现下只想早日还许明霁清醒,不愿继续纠缠,“我在你的簪子上留了阵法,若梦境凶险,摔碎它我会出现。”

“梦境之事,也不必当真。”交代完自己想说的,王玚就离开了。

许明霁接到“通知”,连回复都还没收到,人就从自己眼前溜走。好吧,王玚也是在忙,他就当不打扰是帮忙。星星巡航,夜未央日未升,许明霁又被叫醒了。

“小主子,公子有请,快些洗漱,衣物备好搁在架子上了。”

“......知道了。”

许明霁被自己亲爱的金主公子夜半传唤,即使上下眼皮疯狂眷恋彼此,难舍难分,他也不得不睁开双眼。

还公子有请,谁做东请客不至少提前一天以上发出邀请的啊?包养也是商业关系的一种,懂不懂商务应酬礼仪,包养就算了,看着又不吃,半夜叫厨子去做夜宵吗......王玚也是,梦里的梦里也是一张冷脸,还不如公子会笑。

没睡醒又架不住侍女催促的许明霁边收拾自己边在心里吐槽,和自己闹起床气,手上洗漱更衣的动作倒不慢。

屋子里光线不够,只有烛火摇摇晃晃,许明霁没有注意到今天这身衣服十分女性化,只是他个高且宽肩窄腰,愣是撑出了几分英气。

许明霁出门前,侍女往他脑袋上扣了一个帷帽。门前王家的车桥已然备好,王玚端坐在里面闭目养神。

“公子,人带到了。”

“见过公子。”

许明霁笑得有些慵懒,透着没睡醒的傻气,此时隔着帷帽雾里看花,眼里的花是王玚。

王玚听到声音他才抬头,打量起许明霁,的服饰,粉色窄袖衫,外套白色钿花半臂,下着长裙,腰系禁步,不显妖娆,宽肩窄腰倒是引人注目,暗忖不应该叫这人穿成如此出门。

“走吧,今日邀阿明陪我一起逛逛。”

许明霁这时才顺着公子的视线认真打量自己,作为一个生活在性别可以是飞机的年代的人,曾经还是时尚弄潮儿的富二代,即使穿女装对他来说没什么稀奇的。

只是以他有限的民族服饰知识也难以确定这是不是女装,可这一身雌雄莫辨的衣服,让他的兴致战胜了瞌睡虫,心里蛐蛐不会我和公子都有不同寻常的癖好吧。

“公子,我们去哪?”许明霁刚在副驾坐下,车就一颠一颠地出发了。主驾是一位大叔,执鞭赶马,五乙骑马在前开路。

“市集。”

“好啊!”虽说自己当公子的私人厨师不凑吃喝,弹性工作制还有员工宿舍,可是商人是不会只满足于眼前利益的,市集就是发现商机的好去处。

公子见这人眉开眼笑,便不再说话,敛目浅眠。

确认过公子吃过早饭了,许明霁转头开心地掰起饼子,原生态杂粮饼咀嚼还有些甜味,吃起来还不赖。

许明霁看看沿途毫无开发痕迹的葱葱郁郁,迎着清早未散去的雾气和朝阳,半倚着,晃晃悠悠的倒是自在。到市集去,还能见识一下古时候的人间烟火气,就当做是人文短途旅游了。

但许明霁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路旁衣衫褴褛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路边的人大多面痩肌黄,衣着乍一看还算整洁,可细看就不难发现补丁和污渍随处可见,见到车马经过时,他们似乎是想要向前乞讨,却被各家车夫喝止,只留些嗫嚅的声音传来,“行行好,行行好”。他们连目光都不敢看向车马,只有个别孩童睁着过分大的眼睛,无声透露出浓浓的渴求。

没有人上前,他们都害怕被车夫的鞭子抽打,长久的贫穷和劳作几乎掏空了身体,任何伤病都可能会要了他们的命。

许明霁此前生长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一个和平的社会,哪里见过这么多的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他不自觉地坐起,打算把手里的干粮给一位路边的妇女,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孩。

车夫大叔看到了许明霁的动作,没等许明霁开口要停车。他便低声说:“小主子,这几里路是流民聚集的地方,过了便没有了。”

车夫的话暗示了他不希望许明霁多管闲事,许明霁一时不语。

那个很小的孩子哭起来了,可能是饿的,哭闹的声音也不大,妇女急忙轻拍着哄,神情着急,害怕惊扰到这些路过的贵人们。可妇女也不想离开,一天下来总有些心善的少爷小姐路过施舍他们,能捡着一些残羹也是好的,她男人试着去附近庄子找些力气活干了,她和孩子待在人群前头也安全些。

许明霁做不到视而不见。

“看不见了,他们也在。把这饼子给他们吧。”

“这......”车夫为难,他转头想询问公子。

“阿明愿意去,便去。”

许明霁跨下车,把面饼递了出去。

那妇女还没来得及千恩万谢,一转眼,饼子就被旁边的半大小子冲出来抢走了。

半大小子溜进人群里飞快地跑,他不敢回头,他害怕被抓住。但他又是那么的高兴,是白面饼子!给阿爸吃了,阿爸一定能好起来!妹妹死了,阿妈早就不见了,他和阿爸谁都不能再消失了,他们只有彼此了,今天还多了一个白面饼子!那么大一个白面饼子!

“天杀的!下贱的东西!为什么抢我的饼子!给我的!那是给我的!我的......”

妇人顿时声泪俱下,叫着那小子抢了粮食,怀里的孩子似乎与母同心,在勒紧的襁褓里哭喊得更大声了。有些人听见了便想去追,要是能抢来一口就好了。

这里的骚乱没有引来各家车马的关注,各家车夫甚至赶着牲畜走快些,可别让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冲撞了自家主子。

车夫大叔对此并不意外,甚至熟视无睹。

“小主子,东西给了,我们也得快些赶路,莫让公子久等。”

许明霁看到了那个抢饼子的小孩,不及他腰高,瘦骨嶙峋,居然也还能跑这么快,他哪里来的力气啊。

“小主子!”车夫十分不满许明霁的做法,觉得他是在自找麻烦,但他还是尽职地陪在许明霁身边,防止流民一哄而上,伤到许明霁。

这么多可怜人许明霁能帮得了几个,况且他也不过是公子的一个暖床人儿,如今是正新鲜得势。可他是男子,注定不会有子嗣,往后又哪来的依靠,年老色衰时怕是再找东家也难。

“大叔,实在麻烦你了。”

许明霁对车夫大叔歉意地说道,然后走回到车马边,踌躇了一会还是问了出口:“公子,可还有......食粮......”

声音小小的,目光倒是不闪躲,王玚静静地看着眼前人,末了挥手让五乙给他了。

许明霁接过一个面饼,再次递给那个抽泣的母亲。

“你快吃掉,现在马上吃掉。”

妇人就着口水拼命把这半个饼子咽下去,她想过留一点下来给自家男人,可她太饿了也害怕再次被抢。自己吃了东西孩子也会有奶水喝的,这饼子真好吃啊。

许明霁看人吃差不多了,便转过身打算离开。

妇人连忙下跪,带着孩子仔细给贵人磕头。

“谢谢善心小姐!谢谢善心大好人!菩萨心肠呐!以后必定平平安安,无忧无虑......”

许明霁避开了妇人的跪拜,旁的人却也纷纷跟着求施舍,磕头算什么,能换来粮食的话磕多少次都行。

“菩萨!我家那口子刚生完,和孩子连床都不曾下过......”

“菩萨再发发善心,我老母连日未曾吃过东西......”

“我弟弟病了,他没有......求求......”

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哀求,像张密不透风网罩住了无能为力的许明霁,他没有转身。

“小主子,该赶路了。”车夫再次催促,手里的鞭子向流民示警着。

许明霁不再说话,默默坐上车。

路旁的人们都不敢追上来,只有那隐隐的唉声叹气不绝于耳。

徒手拦不住洪水,许明霁深知自己多管闲事了,若非公子在,若非被王家的名号护着,他又能比这些人好到哪去,无力感深深地笼罩着他。

这几里路没走多久,流民也慢慢淡出视野,在许明霁看不见的地方,一切就像雾一样散去了,黑衣男子显出身形,静静地看着。

“万幸,二人无大恙。”

“嘻嘻嘻,总算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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