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葬礼

厉风尘飞身上前,右手掐住住红袍客的脖颈,下一秒,“咔嚓”一声,红袍客的脖颈被他生生拧断,鲜血从他的口鼻中涌出,沾满了厉风尘颤抖的右手,骇人得紧。

脚边的丁白已然昏死,厉风尘蹲下身,探了探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有生机,他看向巷外的天空,雷霆已然息声,救援应该马上就到。

这个时候,丁白的脸上都是血渍,模糊他的脸庞,厉风尘看不真切,但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思维如同被篡改的轨道,生生偏移扭转,让厉风尘一阵不适。

他转开目光,红袍客的尸体边,还躺着那柄引发是非的遗杖。

厉风尘起身去拿鹤归,下一刻,红袍客的尸体下方倏地出现一个空洞,伴随着重力,整具尸体连带着那柄遗杖,全部即将落入空洞。

是空间【权杖】!

厉风尘暗道不好,左手再度化风,但已经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光球不知从哪个方向遽然出现,落在遗杖上,使整个遗杖腾在空中,而那个巨大的空洞下一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空失去电光,沉如泼墨,晦暗的巷口传来一道光束,一位长相斯文的眼镜男手执手电筒,身后跟着狼狈的杨醒以及一众黑袍人。

厉风尘的右手此刻疼得厉害,见杨醒跑来,连忙道:“老杨,快给他治疗。”

他的声音带着喘气,仔细听还有些发虚,他不认识这个孩子,但也不希望这个孩子死。

他们是为了不让更多人牺牲而选择回收这柄遗杖,但如果丁白死了,那这项任务也算失败。

丁白的身下漫开鲜血,巨羽已经浸透在血泊中,整个人脸色惨白,身上几乎没有温度,连呼吸都十分微弱。

杨醒跪在丁白身边,双手悬空却不受控制地发抖,心里不知默念了多少遍:不要死!求求你!!

眼镜男走到厉风尘身边,拾起地上悬空的遗杖,胳膊搭上厉风尘的肩膀。

“厉上校,你差点就能拿个处分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十分自然的京腔,语气严肃又带着浑然天成的松驰感。

厉风尘瞥了他一眼,“什么情况?”

“据军部侦察执杖者汇报说,今晚一共来了五位红袍客,其中两位联合暗杀陆大校,分别是藏匿执杖者和杀戮执杖者,陆大校那边的人把杀戮执杖者杀了;一位来夺鹤归,是敏捷执杖者。”他指了指刚刚尸体所在的地方,示意厉风尘,与你交手的那位正是敏捷执杖者。

“还有两位负责统筹和掩护,是空间执杖者和雷霆执杖者,刚刚我过来的时候,顺手把雷霆执杖者杀了。”

厉风尘的目光落在丁白身上,面对眼镜男的汇报只淡淡“嗯”了一声。

“厉上校,你这手是……不要了?”他的语气戏谑,但厉风尘知道,他是在关心。

下垂的右手颤抖地厉害,方才杀死红袍客时沾到的鲜血此刻正一滴一滴往下落,让他自己也一时茫然,这血是他的还是红袍客的。

“等丁白情况稳定下来,我跟他一起去医院。”

月落日升,朝曦渐起,辉光降临。

由于近来红袍客猖獗在外,昨夜异常的雨疏风骤便使得北京人心惶惶。

厉风尘靠在病床上,病房的门被人推了开,眼镜男走近。

“恭喜,喜提二次残废。”

厉风尘的右手再次被厚重的纱布包裹起来,藏在病服下的胳膊不可遏制地轻颤。

“陆大校怎么样了?”

“抢救无效,牺牲了,授予烈士,但是你知道的,人没了,追封再多东西,也是空的。”

沉痛在言语间流窜,但厉风尘并没有悲痛太久,陆大校是追踪执杖者,而他的遗杖最后落入红袍客手里,这也就意味着,那位团长已经得到了【追踪】,那么鹤归必须销毁!

厉风尘抬眼看他,“你们打算怎么处理鹤归?现在就销毁吗?”

眼镜男见他表情严肃,道:“我们一般不会毁人遗杖,但鹤归与当年的死亡【权杖】太像了,极度危险,我们已经告知了上将,现在就等回复。”

眼镜男语气平淡,冷静称述着事实,一字一句都理智客观。

厉风尘呼出一口气,眼镜男汇报完将要离开,突然听到厉风尘问:“那孩子怎么样了?”

眼镜男抚了把眼镜,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问的是丁白,“下了次病危通知,现在还在抢救,一片羽毛,一折就断了,估计是救不回来。”

厉风尘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眼镜男转身,抬脚欲走。

“沈黎!”

眼镜男停下脚步。

“如果没救回来,你多劝劝老杨。”

沈黎挑了挑眉,头也没回,摆了摆手,边走边回道:“放心,这些年我劝过的寻死觅活的人还少吗?”

他意有所指,厉风尘一时无言。

丁白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浑身都是血,疼痛让他根本动弹不得。

在一片冰天雪地里,立着一柄纯白权杖,它只是立在那儿,就仿佛与世隔绝。

天地间银装素裹,一片白茫,雪花无声地落下,融化在他的血液里,丁白的意识模糊,只觉得身体好冷好重,他下意识觉得,眼前的这柄权杖名为“圣书”,是冈仁波齐峰上的那柄圣书权杖。

世间人都是执杖者,每人手执一柄权杖降生,而【权杖】之名所代表的权能,便是人们所拥有的能力。

有些人以为,只有【权杖】之名足够强大,自己才会强大,但事实上不然,就好比有人能用【厉风】杀人,而有人的【刀刃】却是钝刀。

可那又如何,哪怕当真是尸山血海,万丈深渊,人们也总会为着一个理想而去攀爬,就像杨醒说的,世界上有很多人会走上迪萨拉卡,尝试着攀登圣峰,或许是为了一己私欲,又或许仅仅是想见一见传说的神山,就像同样有人只在山脚下遥望白雪铺顶的山顶,与朝圣者一起倾听天边的呢喃,向神明祷告,不过是千人千面。

疼痛逐渐消弭,丁白静静地躺着,身体的知觉逐渐消失,但他的精神却仍旧清醒,他的视线所及浑浑噩噩,可混沌中,存在着一个格外清晰的想法——我要登上冈仁波齐峰,我要在离神明最近的地方,向神明祷告祈求。

在意识彻底混沌前,丁白看见那柄纯白权杖在发光,像是烟花绽放的那一刹那,绚烂夺目,亮白的光芒顷刻间淹没了整个世界,丁白用力闭上眼,但眼帘外的光晕依旧,等他再度睁眼时,雪山与权杖统统消失不见,徒余下冰冷的天花板。

丁白身上没有力气,他脸上带着呼吸机,整个人几乎只有眼珠子尚能移动,他微微偏头,看见床边站着一个人,此时正面露欣喜地按下床头铃。

听力逐渐恢复,他听到杨醒的声音带着颤抖,“丁白!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等会啊,医生马上来!”

丁白的脑子是清醒的,他甚至疑惑了一下,心道:你不就是医生吗?

杨醒的眼眶周围泛着乌黑,应该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个好觉了。

我是不是昏迷了很久……他怎么看上去那么着急……我们有这么熟吗……

丁白觉得有些累了,意识又开始浑噩起来,不过他想,这次大概不会睡很久,大概等他睡熟了,身体的感知也能回来了。

杨醒见他又睡了过去,正想使用【权杖】,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主治医生将他从床边拉开。

“杨军医,不能再用【权杖】了,剩下的交给我们吧。”一位一同到来的小护士安抚道。

杨醒垂下双手,站在不远处,病床上的孩子脸色苍白,身后的巨羽被厚重的纱布包裹,显得脆弱极了。

杨醒突然感到怅然,连他自己都意识到了,他对丁白似乎过于在乎了,他一时分不清,是因为曾经的白羽是故人,还是因为现在的丁白还是个孩子。

丁白一觉睡到了翌日下午,身上的一些管子已经撤下了,他的呼吸平稳,眼神迷茫,像是刚刚睡醒一样。

今日下雨,窗户关的很严实,雨滴落在玻璃窗外,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豆大的雨水在触碰到玻璃的刹那间晕开来,模糊了屋外的光景。

丁白睁眼没多久,门外就走进来一个人,是厉风尘。

厉风尘坐到床边,帮他掖了掖被子,见他意识清醒,轻声道:“因为鹤归,我们军部的陆大校去世了,他的追踪遗杖已经被红袍客拿到,这也就意味着,他们随时可以追踪到鹤归遗杖,丁白,我们必须立即销毁鹤归遗杖,你听明白了吗?”

丁白反应了片刻,他看着厉风尘的双眼,逐渐理解了他的意思。

“好……但…要记得……我爷爷……”因为身体原因,他说话很艰难,断断续续,有气无力,但厉风尘听懂了。

“我们会将遗杖残粉放到烈士陵园,立一个墓碑,会一直有人记得他的。”

想象中的叛逆拒绝没有发生,丁白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不哭也不闹,甚至没过多久又昏睡了过去,像是个不懂人间冷暖的冷血动物,厉风尘的心里不是滋味。

上午,厉风尘参加了陆大校的葬礼,因为没有遗杖,整场葬礼显得空空荡荡,棺木上覆盖着一面国旗,全场肃静无声。

偏偏今日阴雨连绵,气氛愈发压抑,家属压抑着哭腔,战友压抑着沉痛,而厉风尘就站在人群中,站得笔直,他看着挂在墙上的照片,照片中的陆大校亲切含笑,头上甚至连白发都没有。

他们这些人,总是在为【权杖】而奔波,为了维持秩序而殚精竭虑,最后也因【权杖】而死。

厉风尘早就不怕死了,从他第一次攀登冈仁波齐峰,为了白羽而跳下山崖的那一刻起,生死就已经在他的字典里泯灭了,可到头来,他还鲜活着,身边人却逐渐冰冷,何其悲哀!

离开殡仪馆的时候,雨势渐小,他本想跟老杨一道回去,却看见他弓着身,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正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厉风尘察觉到不对,快步上前。

“怎么了?”

杨醒的脸色很差,额头冒着冷汗,头发被汗沾湿了,厉风尘觉得不对劲,刚要触碰到他的胳膊,就见杨醒跪了下来,喉间发出难以抑制的哭腔。

“老杨!”

杨醒的左手捂着眼睛,厉风尘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他发现,杨醒的头发,正在快速地变白。

厉风尘惊恐地看着他的头发,声音带着颤抖,“老杨!你怎么了!!”

还未散去的人群察觉到异样,纷纷围过来,沈黎也赶到杨醒身边。

“散开!都散开!”

沈黎三两下拨开人群,然后将杨醒的脑袋按到自己身前,一手十分娴熟地轻抚他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想吐吗?恶不恶心?”

杨醒靠在沈黎怀里,身体的痉挛得到缓解,此时正大口喘息着,他放下左手,额头抵在沈黎胸膛前,厉风尘看不见他的表情。

“怎么回事?”厉风尘问。

沈黎看着他,不答话。

大概过了几分钟,杨醒的头发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黑色,他脱力地靠着沈黎,偏过头时,厉风尘看到他通红的双眼。

“风尘……人我给你救回来了……你可要…好好对他……”

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但厉风尘还是听到了,他身子一颤,下意识想要问清楚,可沈黎已经半抱着杨醒起了身。

“我送他回去,麻烦你今天去医院看看丁白。”

沈黎倏然说道,不等厉风尘答应,就在殡仪馆门边取了伞,带着杨醒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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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萨拉卡的执杖者
连载中不留昨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