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遇红袍客

黑袍人来送遗物时,他甚至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过来“已经死了”是什么意思,才明白应该流露出什么样的情绪,可当他明白过来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悲伤,就跟着五眼婶婶一起逃命,那天晚上的枪声太响亮,振得他耳膜很疼,连带着脑袋也一抽一抽的。

后来五眼婶婶把他抛弃,他又反应了很久,漫长的反射弧带给他的是延后的难过,而这种情绪因为延后而逐渐消退,以至于他看起来冷漠又茫然。

直到今天,欣喜过后的酸涩情绪附加着过去的所有失落,让他一时承受不住,好在脑袋埋在杨醒的胸膛前,没人会看到他通红的眼眶,以及满脸的湿润。

眼泪决堤,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夺眶而出,他不是傻子,他只是反应慢,而这样的慢反应可能让爷爷从未感受到他的爱意与依恋,他后悔,但后悔无用。

也许有那么一刹那,他想登上冈仁波齐峰是为了那一句“活死人,肉白骨”,但那刹那的想法被洪水一般喷涌而出的一句话彻底淹没——贪婪者将被贪婪吞噬。

既然想登峰,他就要摒弃所有贪婪的想法,能手执圣书【权杖】的人,必是心无贪欲之人。

不知道哭了多久,小羽毛的抽泣声渐渐平息,他在杨醒怀里扭了扭,把眼泪在杨醒身上蹭干净。

鼻涕堵塞着他的鼻腔,他难受地吸了吸。

杨醒抽了几张餐巾纸,轻轻柔柔地往他脸上抹。

“好了,你现在有我,我不会把你丢下的。”

小羽毛抬起脑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你到底……为什么要带我回来?只是为了……家里多一个人吗?”

他声音一抽一抽地,呼吸不甚平稳,哽咽着问。

杨醒咧嘴笑了下,露出洁白的牙齿,“你这个年纪,应该还什么都不懂吧,你知道像你这样无亲无故的孩子,一般会去哪里吗?”

丁白一愣,也不哭了,面露无辜,摇了摇头,“不知道……”

“一般你们会被送去福利院,在那里长大,如果有好心人来领养孩子,你们就有可能进入一个新的家庭。”

杨醒的声音淡淡的,分外好听,“但是你有些特殊……”

丁白的眼睛因为泪光未干而闪闪发亮,“哪里特殊?”

杨醒莞尔,“你这么漂亮的小孩儿,到了外面可是会被吃了的。”语气森森,丁白默默挪了挪屁股。

“你……你骗人……”嘴上说着不信,但动作完全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他信了。

杨醒蓦然大笑,眼看眼泪就要笑出来了,他清咳两声。

“咳咳!我开个玩笑!我把你接回来,是担心你在福利院会被欺负。”

丁白一脸不相信,“为什么会欺负我?”

杨醒把胳膊架在丁白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人们看见漂亮的东西一般有两种扭曲心理,第一,好漂亮,我想把他裱起来,据为己有,第二,比我漂亮,我嫉妒了,我要把他毁了。”

丁白眼神迷茫,方才的眼泪已经经过这一通复杂琐碎的说辞晾干了。

杨醒也不在乎丁白听懂没,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读过书吗?”

丁白点头,“爷爷教过我。”

“想不想考大学?”

丁白甚至并不清楚,大学意味着什么,他有些茫然,“大学是什么?”

“高等学府,一般人们会从小接受教育,等学到一定程度,参加考试,成绩合格以后进入大学,视野也就更加开阔,大学毕业以后也更好找工作,我看你也十六岁了,想不想考个大学?”

丁白一知半解,“如果我不想,你会送我去别的地方吗?”

杨醒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如果你并不向往那里,也就不必向那里努力,你应该努力往想去的地方靠拢,比如你想去冈仁波齐。”

壁灯明亮,丁白的眼睛却无神,“我只是觉得,我要去冈仁波齐峰,那座山在等我。”

也可能不是山,是人。

但丁白摸不清楚,他只是觉得自己必须去那里,好像在那里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好,我知道了。”

杨醒善解人意地莞尔一笑,又抽了几张餐巾纸,将他脸上的液体擦干净,把餐桌中央的小蛋糕推到他面前。

“尝尝!”

丁白吸了吸鼻子,转过身,拿起小勺挖了一口,微甜的奶油入口即化,刹时充斥着整个口腔,连带着喉间的哽咽一并咽入肚腹。

甜味逐渐从口腔弥漫到胸膛,压下了他的失落与不安。

“好吃吗?”

丁白淡淡“嗯”了一声,亮白的灯光下,他的目光如火,落在自己身前的小蛋糕上,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挖着奶油,不一会儿,就被他风卷残云般吃光了。

丁白抿着勺子,还在回味着蛋糕的香甜。

杨醒淡笑,心道:孩子就是好哄啊。

“改天再给你买,喜欢什么口味的?”

丁白怔怔地看着他,“还有什么口味?”

“多着呢,下次我带你去挑——明天我要把鹤归遗杖送到总部,你跟我一起去吗?”

杨醒神色平静,颇有耐心地等着丁白回答。

“我想去。”

杨醒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带你去。”

夜里的温度降了下来,原本晴朗的夜空骤然闪过一道雷电,小羽毛看见窗外的忽闪,心下一紧,抱着遗杖的手更紧。

“轰隆”一声惊雷,小羽毛猛地一颤,半坐起身,发现自己的卧室里似乎多了一个人。

黑暗里,靠近窗户的那个墙角,藏着一点轮廓,闪电落下,勾勒半个人影,雷鸣声起时,那个人似乎动了动。

小羽毛屏声敛息,紧紧盯着墙角的人影,身后的白羽跟着身体颤抖得厉害。

杨醒刚要睡下,手机猝不及防地响起——是厉风尘的电话。

“大半夜又什么事儿啊……”他此刻正有睡意,十分不耐烦地接起电话。

“喂——”

“陆大校出事了!马上带鹤归离开!!!”

电话里,厉风尘的语气急切,音量不自觉提高,提醒着睡意朦胧的人。

杨醒只反应了一秒,电话都来不及挂,立马起身下床,他没有穿鞋,光着脚在冰冷的地板上奔跑,此刻,他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子,脑海中翻涌着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思考着一切情况的应对之策,最后归于空白。

他猛地推开对面的房门。

“轰隆——”

杨醒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全身的血仿佛都凝滞了。

雷鸣声响彻卧室,几乎震耳欲聋,此时的房间里,窗户大开,屋外的雷闪仿佛要落进屋内,床褥凌乱,被子被扔到了地上,一位身披红袍的人站在窗沿,右手掐着丁白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拎在半空中,丁白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柄遗杖。

“丁白——”

手机脱手,掉在地上,屏幕闪烁了几下,又暗了下去。

杨醒整个人扑向窗户,而眼前的红袍客整个人径直向后仰倒,坠下了二楼。

整个动作在那一秒被无限拉长,好像电影的慢镜头,看得杨醒心惊肉跳。

等杨醒扑到窗边时,只能看见红袍客拎着丁白,正往小区门口跑,身形敏捷,眼看就要离开他的视线。

杨醒一咬牙,从二楼一跃而下,尽管努力缩起身体,落到地面时,仍旧收到猛烈冲击,身上的骨头仿佛都要碎了,但此刻没有时间给他喊疼,他爬起身,循着红袍客的方向跑,脚步渐大。

天气愈发恶劣,雷霆甚至有时候能闪到人眼,但奇怪的是,一点预兆都没有,没有下雨,没有云层,就好像这个雷霆是凭空出现的。

杨醒只恨自己的【权杖】与速度无关,在这种危急关头,竟派不上一点用处!

红袍客的身形敏捷,杨醒本就无力追赶,半空的闪电又骤然落下,他反应迅速,向侧方卧倒,堪堪躲过,再一抬头,已经不见红袍客的身影。

杨醒踉跄起身,气喘吁吁地还欲再追,刚迈出一步,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去追。”

是厉风尘!

厉风尘在他身侧一闪而过,朝着红袍客消失的方向飞去,侧身躲过几道迅雷,在半空中找到了红袍客的影子。

红袍客穿梭在楼宇间,身体半隐入黑暗,又借着足以晃眼的雷霆,一般人是绝对找不到他的,思及此,他内心暗喜,脚步却没有缓慢。

他一手半抱着小羽毛,怀里的小孩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不敢作动,眼下安静得很。

原本他并没有打算带上这么个拖累,可偏巧这孩子长得是真漂亮,带回去没准团长喜欢,一箭双雕,岂不快哉。

红袍客暗自窃喜,已经开始盘算回去之后如何邀功了。

谁知下一秒,一道狂风袭来,道路右侧枝繁叶茂的柏树骤然倒下,红袍客一怔,退后半步,只见那棵高树横在他面前,但凡反应慢一秒,就会砸到他身上。

红袍客意识到不对劲,一手抓着小羽毛,一手格挡,回身的那一刻,用来格挡的手臂撞上了尖锐的东西,像是刀尖,手臂剧痛,连连后退几步,背脊抵上了横倒的柏树。

厉风尘垂手站在他面前,面容冷峻,背脊挺直,整个人就像是一把长戟,笔直冰冷,不带感情。

一道响雷落下,直直地冲厉风尘而去,红袍客趁机逃跑,跃过树干,找了个最近的巷口冲进去。

厉风尘抬起左手,狂风又至,生生将红袍客困在了风场中。

红袍客压低身体,作出防御姿势,死死盯着厉风尘,既没说话也不慌乱,目光落在厉风尘背后的建筑上,似乎在等着什么。

厉风尘飞身上前,左手欲夺丁白,红袍客侧身躲过,虽被困在风场,可他的速度依旧不减,敏捷非常,每次厉风尘的攻击他都能堪堪躲过。

僵持了五分钟,厉风尘的右手微微颤抖,他十分自然地将右手插进口袋,停下了动作。

“你若是不嫌弃,我不介意把你困在这里十天半个月。”

厉风尘出声。

红袍客环顾四周,身体放松下来,“我不嫌弃,只是这个孩子可能撑不了这么久,不然我们做个交易,我把这个漂亮小孩儿给你,你放我走。”

“你把鹤归和小孩儿都留下,我放你走。”

红袍客咧嘴笑了笑,“那可不行,团长稀罕这柄遗杖,我要是给你了,那我们这次行动算是白费了。”他说着,抬起受伤的手,拉了拉头顶的帽子。

厉风尘看向他怀里的小羽毛,那片巨羽似乎动了动,白色的羽毛蹭上了不少灰尘,眼下已经脏了,泛着乌黑。

趁着红袍客拉帽子的刹那,厉风尘再度出击,红袍客再次敏捷地移动躲避,全然没有发现怀里的孩子正睁着眼,那片巨大的白色羽毛猛然上翘,生生刺入了红袍客的背部,像是一柄利剑。

“噗嗤!”

白羽刺入血肉,红袍客难耐地发出一声痛呼,弓身呕出一口血,他的目光中带着不敢置信,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此时他正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神犀利,不像是一个稚童。

厉风尘趁此机会,左手化风,风起利剑,再度刺入红袍客的腹部。

红袍客一咬牙,怒极反笑,只见他右手手指夹着遗杖,抱着丁白的左手猛地一发力,将他整个人高高举起,随后用力把人向下砸去。

厉风尘甚至来不及救人,丁白便被摔在地上,一声闷响。

落地的一刹那,丁白的眼前一片花白,剧痛从他全身上下每一处骨缝传来,密密麻麻,痛彻心扉。

他几乎呼吸不上来,只能发出难以抑制的呻吟,他张了张嘴,有什么腥甜的液体贯入他的口鼻,意识逐渐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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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萨拉卡的执杖者
连载中不留昨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