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元正从自己的科室出来，急急地奔向厕所，今天病患数量比较多，开学了，其中看眼睛的小孩尤其多。
有些厕所堵满了人，他偶尔会跑到一楼的大厅上厕所，那边大。
结果，正好洗手出来，看见一串小孩背着一串托大的书包在一楼问着什么。
中间那个揣着兜、短发、手上提着水果篮、背绿色书包的看着好像自己的女儿啊？
他有点不敢确定，走近了看，还真是！
“姚青青”，姚元皱眉喊着，“你怎么到医院来了？？”语气有些焦急。
姚沛青一顿，其他几个也一样，马闵晟和刘茹烟本来在问话，五个人此刻转过头，直接和一身班味的姚元对上脸，心里吓死。
“叔叔”、“叔叔好……”、“姚叔好”、“叔叔好”连着回了过来。
“好好好，你们好。”姚元看见其他同学，面色和蔼了些，“怎么了？是你们谁生病了还是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没有”，柳可鑫糯糯地回，“不是我们，是贺老师。”
“你妈呢？”姚元盯着姚沛青问。
“她没来，”姚沛青随口说，“贺老师住院了，我们想来探望。”
“你个小女孩到处乱跑做什么？放学了不回家写作业，你妈要发大火的……”
姚元正要滔滔不绝，却想起自己科室的病人还在等着，不由得作罢。
姚沛青站着，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也不做声。
“看着我做什么？”
“我们不知道贺老师具体在哪个病房。”
“……”姚元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五个小孩去办事处问贺明的住院信息，说是在三楼，还是重症监护室。
他带着人上楼，却好巧不巧地碰见了周润芳在三楼楼层的护士站打听。
一家三口六目相对，后面四个小孩瞬间不敢往前走。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在家里么？”
周润芳惊讶地瞪着姚沛青，姚沛青有种被发现的脸红，嘴巴一时间结巴了。
“她和朋友一起来看贺明老师，怎么，没给你说么？”姚元又责备地看向姚沛青，“青青啊，你这就不对了啊。”
“你不是说出来买菜么？”
姚沛青忍不住回怼周女士，结果被联合双瞪，只得缴械投降，闭嘴不说话，眼睛躲着不看爸妈，更不敢看后面小伙伴。
本来是想自己和小伙伴们过来的，没成想……丢脸丢大发了。
姚元看着这俩母女，一阵无言。
“你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周润芳大着嗓子说，“你是大忙人，哪敢打扰你？”
然后把话题拉回来，“说到贺明，你猜他什么病？肝癌！”
她停不住地叨叨，“早听我一些话也不会这样。”
几个路过的病人回头看了好几眼，姚沛青站在她身边，有点尴尬，听到这消息，心底又咯噔一下，不是吧……
“我去……”马闵晟瞪大了眼，刘茹烟几个微张着嘴。
“我也不想孩子知道这事影响学习，才偷偷来看看的。”周润芳扫了一眼这串小孩，摇了摇头无奈。
“这…来都来了。”姚元对着妻子焦急地说，“你带着吧，我得回去了。病人全在等着呢。”
周润芳便接过交接棒，几个小孩在周女士的带领下找到了贺明在的病房。
里面还有另外三个病人，他们似乎已经住院许久，大多形容枯槁，消瘦得不成人形。
一进门，他们的目光投过来，那种眼神里的无望与呆滞，让姚沛青浑身一抖，空气里弥漫着药水的味道。
“你们怎么来了？”
贺明声音厚，看上去与平时区别不大，就是脸色苍白了一些，透着一股垂态，手边吊着不知名的液体。
周润芳径直坐在他旁边，心痛，又生气，“这不得来慰问一下你啊，你说说你啊，多大的人了，怎么那个烟就戒不掉呢？手术怎么样？身上有没有不舒服啊……”
贺明时不时地反驳，心里感动，这是第一个赶来看他的同事，平时没少被这人气死，但是在医院，死气沉沉的安静太折磨人了，就缺个人气他。
另外五个学生安静地排排站，他眼眶忍不住湿润，双方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周润芳的大嗓门掩盖住了这种师生间一时的相对无言。
门突然吱一声开了，姚沛青离门近，直接与钟梓虹对上了眼睛。
钟梓虹还是今天的装扮，手上抱了一捧明艳的向日葵，脸上带着一抹笑，那鲜黄与她十分相配，这个人仿佛自带光芒，一进门就点亮了周围。
“钟老师！””钟老师好“……马闵晟几个已经喊声，钟梓虹有些惊讶地点头，最先看到是姚沛青眼睛亮晶晶的，嘴巴被微张着呆呆的样子，被吓着了么？
没想到这小兔崽子会带同学来医院，还挺有良心。
挺有良心的小兔崽子脑海里还在回放刚刚钟梓虹打开门明媚的样子，慢一倍速，慢两倍速——“太好看了吧”，面上淡淡地涂了一抹红晕。
周润芳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真人，果然漂亮，很热情地和钟梓虹打招呼：“哎呀！你就是钟老师啊，我是姚沛青的妈妈周润芳，微信加了你的，我也在一中工作。”
钟梓虹把花放下，及时伸出一只手，也客气地与周润芳寒暄，她已经习惯了各种家长的反应了。
“周老师好，久仰大名，没想到您会在医院，我也过来看看贺老师。”
她还没和另外几个同学说话，周润芳就拉着姚沛青先一步出来，笑眯眯地说：“这孩子不懂事，成绩也不好，本来在贺老师班上就是一个包袱，现在到你手上，钟老师你这么年轻，可要受累了。”
“完了”，姚沛青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她只觉得莫大的尴尬感向自己包围了来，现在这个场合，自己只想化身一株野草，蹲在角落无人问津的那种。
姚沛青被推到前面，面上有些勉强地笑着。手扯了扯妈妈的衣袖，眼睛对着周女士发小刀。
周女士完全无视，眼里只有这个有礼貌的漂亮女老师。
贺明笑呵呵地回，“这孩子成绩只是不拔尖儿，但也不差啊，还能在班上做班干，可没你说的那么不好！”
闻言，周润芳尖尖的锥形脸堆起更大的笑意，但还是继续说道，“嗐，能做班干有什么，成绩不高，说明脑子还是不聪明。”
然后拉了拉站在一边的何墨和柳可鑫，“这俩孩子多聪明，年级前十都没怎么出过，而且懂事乖巧，比我家的好多了。”
当着新班主任的面，两个内向的直接脸红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马闵晟暗地里扯了把刘茹烟，欠欠儿地说：“周阿姨，您不知道，打球的时候何墨只有被我扣的份儿。”
刘茹烟也立刻打圆场说，“可鑫更是像天线宝宝，体育不太行。我们几个里面就属青青最全面了。能文能武！”还特别牛气地竖起一个大拇哥。
闻言，周润芳、贺明和钟梓虹同时被逗笑了，病房里添了很多人气。
其他三位病人的床前空空的，没有什么人，或许有过人来探望，那病床边上花瓶里的白色黄色的花已经垂了。
两位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眼神看着这边，似乎也被逗笑了，但腹部衰微的气息支撑不起大笑，那面皮抖了抖，显现出来的便是一种奇怪的似笑非笑的样子。
还有一位病人则撇过头不看这边，似乎觉得不耐烦，这种人气打扰了他的绝望，身处黑暗的人只觉得阳光太刺眼了。
这种目光在背后刺挠着姚沛青的心，加上现在的对话，姚沛青更觉羞耻，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头别扭地微微撇向一边，手下意识地握拳。
钟梓虹本来就被姚沛青五颜六色的脸色吸引到，一直在一边观察，看到姚沛青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
“现在这是生气了？简直是个圆滚滚气鼓鼓死要面子的可怜小兔子。”
她意味深长的眼神就像一个明晃晃的聚光灯，姚沛青感觉自己脸上的痘痘、奇丑的头发、内心的尴尬被完全的看清了。
噗通……噗通……噗通通通……
姚沛青终于瞧了钟梓虹一眼，眼睛里有些幽怨，仿佛在说，“钟老师你老看着我做什么？？揍嘛啊，揍嘛啊。”
钟梓虹莫名其妙地被飞了眼刀子，心下更觉得好笑了，这小兔崽子，居然剜我一眼。
周润芳还在继续拿姚沛青作话题，笑着说：“可别说，最开始她觉得电视上打拳击的拳手很帅，非要学打拳，结果报名之后的最初几天，每天都是哭着回来的，说是被教练当沙包揍了，闹着要退钱，哈哈哈哈哈——”
柳可鑫噗地笑出了声，马闵晟瞪着眼睛：“真的啊，姚青青居然被揍哭了？”
周润芳作势就要拿出手机翻找照片了，姚沛青脸上颜色变化无穷，真想立刻逃离这个鬼地方。
“那我今后得好好了解孩子们，我都不知道你们这么有意思呢。”
钟梓虹及时出言，她俏皮地挑一挑眉毛，颇为轻松的语气扫过五个小人儿，伸手摸了摸姚沛青的脑袋，心里无情吐槽。
“小兔崽子死要面子，快炸毛成青脸怪了。”
那一瞬间，像不小心失足落水的人儿意外浮出了水面，姚沛青大吸了一口气。
随后又感觉自己全身**地藏在水底，如果被靠近就会被看穿！
她触电一般躲开，耳朵有点红。
还没等她反应完，钟梓虹极其自然地拉过周润芳的胳膊，“周老师，我刚来学校没多久，还得和您请教很多问题呢。这儿就留给孩子们陪陪贺老师吧，他们肯定也想他。”
周润芳受到恭维，喜不自胜，反手挽住钟梓虹的胳膊，“哎呦，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们同事一场~”，两个人一下子情同闺蜜一般，出了病房。
姚沛青肩膀微不可见的松了下来，得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