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远离喧嚣

这个年过得不太平。

林歧荣安放好父亲朋友送来的礼品,易碎的不知名物件让人感觉再寻常不过,这两天不认识的叔伯朋友都争先恐后地给林府投来善意。各类的东西多得让人厌烦,林济堂也是无言,让手下的人随意处置这些东西。

没有父亲的同意,林歧荣也只好在硕大的客厅一角随便放着。

外面还在打仗,租界这边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起码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参差,这里所有的中国人脸上都挂着笑,由衷地庆贺这一年一度的新年,没有人会说在意,连外国人也高兴过年,鲜红的衣服在烟火光里惹人瞩目。以界之隔,这面是炮火的震颤,一面是烟花的灿烂。

林歧荣站在院子里仰头去看那漫天飞舞的彩花,缤纷的光芒跑进他眼里,转瞬即逝的明亮藏在了记忆里。

院子里也热闹。

林济堂是个宽心的好老爷,仆人们也能够自得地放起烟花爆竹,家里没人照看的孩子也被带着来,此时的喜悦不禁从脸上飞进烟火的爆炸声去。紧张地划开火柴去点鞭炮的尾巴,一着便慌忙逃到十几步,不忘记掩住耳朵,还是被热闹的响声吓得一跳。

林歧荣不好意思去参与,也生怕他们因为自己的打扰而乐不由心。

只是这样看着,心里也说不出的好滋味。

倏忽间远处也响起来,抬头一看才发现是不消停的硝烟。抑不住的恐惧又从心里升起,那些人也害怕,一齐昂着头看向那边,孩子被搂在外婆怀里,被外婆枯槁的手遮住了耳朵,眨着清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

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连天的光亮总算是停了下来。

那些人中也有住在那片区里的,也有亲朋好友在这场战役里被杀害,即使是误伤。林歧荣清楚地记得,那个孩子的父亲就是个军人,和他无辜的母亲双双陨殁。

许晤从房子里探出头,看着人在出神,于是乎凑上去突然拍他的肩。林歧荣正想着事情,被他吓得够呛,想到一半的事情也忘了大半。

“做什么?故意的吧?”林歧荣瞪着他,脸似乎都吓白了一阵,故意嗔怪着。

许晤摇着头摆手,快要笑出眼泪:“没有没有,阿姨说年夜饭快好了,我这不是来找你了么?你可别冤枉我。”为了“脱罪”,许晤接着信誓旦旦,“过年了可别发火,新的一年得高高兴兴的,可得把这些坏情绪给丢了。”

林歧荣被他拙劣而华丽的表演逗笑了。

“我家老人好不容易才允许我来你家过年,你可要好好珍惜我对你的情谊,我险些被我爹给揍了。”许晤的幽默真是无处不在,“我还想问你呢,怎么认识个那么优秀的学生?不仅人长得好看还这么会办事?你怕不是对人家姑娘有意思。”

林歧荣反问他:“又胡说,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姑娘?”说真的,林歧荣没问过黎野这样的问题,自己的定义也只是依据他冷漠无情的模样。先钱那次见面也是紧迫,来不及问就出了事故,这问题也就存着一直没问。

许晤被他问得一愣:“什么…不是姑娘?我看没问题啊。”

印象里那人是一头乌黑长发,脸长得也漂亮,只是看着生人勿近,音调也不低,俗话里男性的特征是一概模糊的。尽管不可否认的是,世界之大难免有男人想要伪装成女人,也有遇见的可能,但像黎野这样毫无破绽的感觉,算凤毛麟角。

“你也不要太在意刻板印象,长得好看的男孩子留个长发也可以理解啊。”林歧荣自己也不敢肯定,就想着先唬唬人。“你不会一直当人是姑娘吧?”

“呃…”许晤慌起来,被骇得说不出话。

林歧荣取笑他说:“要么你去问问?不,你肯定怕他了哈哈哈…”

许晤支支吾吾半天才讲出话了,那些少得可怜的和黎野见面的记忆都被他翻了一遍,“我还是不太相信,他怎么会是男人呢?”

林歧荣刚才一句话让许晤摸不着头脑,现在又想起法子捉弄他:“怎么?你不会喜欢他吧?是不是觉得很可惜啊?”

“怎么会呢?”许晤差点蹦起来,“我对他只是师生感情,别乱讲!”可能确有些动心,但谁让许晤见着漂亮女人就喜欢呢。

“行,我还没找你算帐,一声不吭地把人带到我家里来。怎么着,你想助人为乐叫我背锅?”林歧荣不依不饶起来也不逊色,“到现在了你也不好意思跟我说明白啊?”

嘴上这么说,其中缘由林歧荣早就问过黎野,只是想诈诈他罢了。

“这不是看你担心不知道怎么报答人家的救命之恩吗,我正巧看见他一个人没了住处孤苦伶仃的,想着你也正好能报了恩才给你这好事的。你不觉着他挺可怜的吗,一个人从老家来了上海,好不容易认了个亲过上好日子,谁知道托了个倾家荡产的大哥,二哥也没了…”许晤边说边叹气,打心眼里怜惜他。

林歧荣不得不赞同他的说法,弄的怅惘。脑子里忽然想起个陈年旧事,“你说他和他大嫂那事是真的吗?”

许晤为难:“报纸上是这么讲的,你怎么不去问问他啊?”这也是反驳。

林歧荣沉默,抿着唇不想跟他讲话。

“你也怂了啊…”

“起码这个年让他过得开心。”

可能是临近过年的缘故,也可能是林老爷对许晤和黎野的纵容,居然容许他在林宅里住下了,也不说什么旁的话,没有过多的言语。

往日里对林歧荣是无比地严明,对他这个教师的工作也很不满意,儿子偏又不听,越发偏离了从前听话的模样,这样几年的纽结淤积,让这个父亲对儿子一直保持沉默。

许晤继续说着,“林叔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嘛。”

“要是对谁都这么善良,可不得把家产都败光了。”林歧荣突然冒出来一句,暗含着对林济堂的不满,“他对我这个儿子可是从未有过,我也不是怨他,只是职业这件事我有自己正确的打算,总不会给他丢面子的。”

“是啊,林老师的丰功伟绩在学校里可是惊天动地的,在上海滩教育界也是尤其特别的。”许晤夸起人来才是毫不掩饰,脱口而出的话像源源不断的泉口似的灵动。

“不单是我的名声,还得谢谢我父亲,有了他商业大亨的背景给我支着,我这个小先生的事情也像镶了金似的闪闪发光。”

许晤感叹:“不置可否。”

家里人等得有点心焦,不晓得外面两个人聊得开心。

黎野站在他们身后听着唠叨,找了个合适的时机才开口:“两位老师不饿吗,该不该进去吃饭了呢?”

两个人同时一悸。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啊,怎么也没个动静,怪怕人的。”许晤担心刚才和林歧荣议论的话被正主听见了,连忙张口就是质疑,“怎么不早说啊,让叔叔阿姨等急了可不好…”说着,人已经往屋里奔了,走着走着被林夫人的厨艺吸引得团团转,忍不住跑起小步。

林歧荣对他毫无义气的逃跑感到不快,回神目光投向黎野,又是一阵急促的心跳。

两人就这样看着不讲话。

“快点,吃饭了。”黎野头也不回地叫他,“林老师别让他们等太久。”

林歧荣二话不说也快步跟上去。

今年林家的年夜饭上多了几个人。

林老爷端着架子没怎么说话,喜上眉梢倒是被人看见了,但不大习惯和那两个陌生小辈相处,家主的风范总令人敬畏,连一贯嚣张的许晤与黎野都不敢多讲话,气氛僵着发愁。

林母看着他们都在桌子边上像是生闷气似的,端着菜碟来时忍不住笑出声:“怎么呀,怎么都不讲话的?新年就要高高兴兴的噻,隔壁打枪又不碍我们,早晚是要胜利的呀。”

大家都看见她脸上洋溢的幸福。

林济堂终于露出宽容的微笑,看向面前的人:“快吃吧,一会儿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母也附和:“是呀,快动筷吧,还有个汤就上齐了。没做得那么豪华,也够吃了,可千万别嫌弃我的厨艺,可好不容易才亲自下厨一次,要是有问题可得跟我讲啊。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放开了吃。”她看着自己的孩子劝诫着,“安茹和歧荣也要好好对客人,他们来一次不容易。”

听闻,林安茹随即应和,林歧荣也唤声了解。

看主人家这么说,许晤俏皮地道谢,随口带上几句吉利话。黎野也笑起来,连连点头致谢。

外面的鞭炮响个没完,屋里闹哄哄地笑个不停。

老人家禁不起他们这么闹腾,说笑着先回了房,留着几个年轻人说什么要守岁。带头的总归是许晤这个精力过于旺盛的,首先喝彩的是林歧荣的妹妹林安茹。小姑娘天天说什么也不肯早睡,这一来更是说到心坎里了。林歧荣拿他们没办法也只好跟着,旁边还混了个连话都只听了一半,一直若有所思的黎野。

“你可得跟你哥哥讲讲,我在学校上的课也是不赖的。他可天天不拿我放眼里,你可要替我讨个公道。”许晤拉着林安茹对着林歧荣就是一顿说辞。

林安茹小眉一挑,看着林歧荣就开始批斗:“哥哥,我晓得你在学校里也是挑大梁的,对待同事也要友好啊,别总让人挑你的毛病,说出去掉面子。”

“我哪有啊,别听他胡说!”林歧荣哭笑不得。“给你机会又开始借题发挥了吧?”

“怎么没有啊,我可是你的好朋友呢,总这样挖苦我,我也会伤心的啊。”许晤戏精上身,捂着胸前装深情。“况且我帮你也不少,还没问你要好处呢。”

这话倒是说清楚他的心思了,林歧荣无可奈何地笑。

说不过他,林歧荣只好叫帮手,“黎野,你也上过他的课,你说说看呢?”

黎野照着人看了一遍,很认真地讲:“许老师上课是很幽默风趣的,学生听课都有兴趣多了。不过照我看,没有林老师的好听,有些人情世故还是林老师讲得有味道。”

许晤一拍脑袋:“果然我还有没有林歧荣你有魅力啊。”

“风格不同,各有特色,不是这么讲的吗?你和林老师缺一不可,都是学校里的顶梁柱。不少人奔着你们俩去上学呢。”黎野没有故意宽慰他,讲的可都是事实。

许晤教的理科,林歧荣教的文科,恰好是学校里学生都需要的。

林安茹也点点头,虽然她才升高二刚半年,但考进哥哥所在的大学也是心里存了很久的梦想。

众人好不容易都聚在一起,认识不久也没什么隔阂。

新年人人都应该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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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却
连载中川行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