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丹恒最近很忙。作为星穹列车的护卫,智库的管理员,身经百炼的无名客以及两位乐天派的监护人——每一次的开拓之旅结束后,他总有数不清的待办事项填满行程表。勤勤恳恳的丹恒老师也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把那页备忘录清空,终于,久违地享受了一次轻松的睡眠。
只不过,他昨天应该是在资料室的地铺睡着的吧?虽然他自诩不挑环境,哪怕给根绳子也能照睡不误,但他也不是触觉失灵的木头。
就像现在,为什么感觉脸颊的触感软软热热滑滑弹弹的,有点不太对劲吧?
丹恒“唰”地一下睁开眼,又“嘶”的一声闭上了。
……
什么东西!我晕奶!!
青年惊恐地闭紧双眼,脑内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刚才那副冲击性的画面,就好像看恐怖片时即使捂住眼睛也会自动脑补恶鬼袭击,只不过此时他面前的场景或许应该大概可能称不上恐怖……
他在心里默数了三个数,然后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
好吧,奇迹并没有出现,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一双雪白的、饱满的、热气腾腾的□□,甚至因为他的鼻息瑟缩了一下,看起来很有活力。丹恒面无表情,心里开始盘算自己下一世叫什么名字。
呵呵呵呵,发现自己枕着一个男人睡觉也就算了,对方重点部位周围可疑的痕迹是怎么回事啊。丹恒啊丹恒,你怎么如此堕落,列车交给你的KPI都完成了吗?
他麻木地顺着那些引人瞩目的红痕和若隐若现的牙印往上看,从胸膛,到锁骨,到喉结,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做那种事时会如此幼稚……直到视线再往上,他看清了那张脸。
“轰”的一下,丹恒脑内的CPU爆炸了。
收回前言,这就是恐怖片。
跟往常不一样,应星今天是被震醒的。他隐约听见窗外锣鼓喧天,不知是谁在扰人清梦,下意识地抚上怀中人的脸颊,想捂住他的耳朵,以免吵到对方。然而他感到那具身体瞬间僵硬,奇怪的喧嚣也变得更大声,于是他终于打败了困意,迷茫地睁开眼。
有没有一种可能,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和宿敌互殴打着打着双双晕倒在一张床上的可能性很小,但不是没有?丹恒内心弹幕疯狂滚动,最终他目光缓缓逡巡,开始计算从哪个角度下手能在不惊动这个男人的情况下一拳把他干失忆。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付出实践,就被一只手打断了施法。丹恒呼吸一窒,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宽大的手掌覆上他的面庞,不妙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接下来它会卸掉自己的下巴,或是掐紧他的脖子,不,或许更糟——
但他幻想的事情都没有发生。那只手只是盖住了他的耳朵,轻轻摩挲他的后脑,仿佛温柔的护卫。
这个认知让丹恒一阵恶寒,但与此同时,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砰砰砰砰,那颗心脏恨不得掀开薄薄的皮肉,从小小的腔室里蹦出来。
这动静实在震天撼地,于是毫无悬念的,男人醒了。由于倦意未消,生理性的眼泪还在那水银般的眼眸里打转,显得十分茫然——显然其主人还没弄清楚情况。
……居然还挺可爱的。
下一秒,丹恒猛地咽了一下唾沫。
他几乎绝望地感应到,自己下身某个瘟灾的地方该死地精神了。
丹恒啊丹恒,你怎么如此堕落,列车交给你的KPI都完成了吗?
应星醒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的龙尊大人埋在他胸前,长发凌乱,顶角微颤,像是一只自暴自弃的鹌鹑。两人身躯相贴,他自然能感受到对方此时的尴尬,以及那份尴尬的来源。
罪魁祸首了然地“哦”了一声,说:“要我帮你吗?”
见鬼,绝对是这具身体的影响。它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太久,以至于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化学反应。苯基乙胺,多巴胺,内啡肽或者什么别的激素侵蚀大脑,使人违背理性做出难以理解的事情,所谓的性吸引就是这么简单。对,就是这样。
丹恒靠坐在床上,听着隔壁传来的水声,感受着身体的松弛,在诡异的和谐氛围中默默思考人生问题。
他已经逐渐理解了现状,那就是自己的灵魂并没有安分地待在自己的躯壳内。虽然面容相同,特征相近,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目前所处的是丹枫的身体。
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在星间旅行遇到任何事情都不奇怪。或许是某种奇物,或许是时空乱流,或许是高位存在的伟力。不管是什么情况,都不是他现在坐在这里想就能搞定的,因此他没有负罪感地放弃了挣扎。在短暂的错乱之后,他把最要紧的问题摆到了眼前。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丹恒抬起头,看着那个“问题”带着一身水汽送上门来。
“饮月?”应星推门而入,垂下的发尾随着他的步伐摇摇晃晃,“怎么了,在想什么?”
“没事,我在想,你……”丹恒喉头滚动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对方晃动的鬓发,落在胸前。
他这身睡衣其实很正常,奈何穿衣服的人不太讲究。两边衣领从一开始就好像隔着天堑,老死不相往来,于是白花花的胸膛就那样暴露在空气中,现在隐约还有水珠滚落,看得丹恒眼睛要瞎了。
打算敷衍的话语戛然而止,倒显得耐人寻味起来。
“想我?”应星噙着笑意凑过来,却在丹恒即将炸毛的时候堪堪停止,明知故问道,“饮月,想我什么呢?”
想你能不能矜持点,就算你跟丹枫是那种关系,现在也是大白天啊!丹恒木着脸,一张嘴却是:“你胸好大。”
应星:“……”
丹恒:“……”
内心戏跟对白说反了怎么办,很急,在线等。
02
卯时三刻,日初升,月将落,阴阳转运,五行木盛,生机勃发,宜起床。
罗浮龙尊平静地睁开眼,睫羽扇了两下,沉默了。
这是什么地方,床板梆硬,胜过他家屋顶的砖瓦。
丹枫翻身坐起,一息间便将周遭事物尽收眼底。此处应当不是专供人休憩的房间,身下铺了层轻软的垫子,只能算是个地铺,但四处散落的书本将他包围,竟然有种堡垒似的安全感。
更高处亮着的大屏幕上光点闪烁,上面看不懂的文字装饰得它像盏夜灯。再远一点,不大的书桌摆在角落,和“床”上一样随意摊着书和笔记,隐约能看见密密麻麻的注释和标签。看得出来,房间的主人应该是个细致但不拘小节的家伙。
丹枫慢条斯理地分析着,冷静得像是灵魂浮出体表,居高临下地审视一切,包括自己。
他已经确定这个地方不是自己熟悉的罗浮,而这具身子,恐怕也不是他本人原装的身体。毕竟若有人能穿越重重防卫闯进他的寝室,在不惊醒他和应星的情况下把自己掳走,那么此人不应该住这种逼仄的资料室,而应该移驾曜青的元帅府。
至于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他倒也有所猜测。
持明龙尊常常在梦中重历龙祖往事,身临其境,以陌生的视角观演人间,对他而言也是家常便饭。只是这回的场景着实新奇,他还是第一次梦到仙舟和汤海以外的地方。
丹枫正暗自琢磨,忽然听见玉兆震动,他伸手从枕头旁边拿起一个纯黑色的手机,只见锁屏上显示的时间已近中午,而弹出来的是一通来自“三月”的视频请求。
作息不规律,容易形体亏虚、神经衰弱啊……他接通来电,一颗粉色的脑袋立刻贴近,漂亮的小脸皱成了一根苦瓜:“丹恒你起来啦!快出来快出来,出大事了急急急!”
丹枫在屏幕里看到了那名叫作“三月”的小姑娘,也看到了“自己”的脸——哦,意料之中,果然又是这副面貌。不知道这又是哪一世的饮月君?
他简单地应了几句,不甚在意地往外走。推开门是一道狭长的走廊,像是某种交通工具的内部,和征战时乘坐过的星舰不同,可以透过巨大的窗户看见夜空般的静谧景色,只是那些“星星”似乎离得非常近,甚至可以看见上面的陆地和云海。
这是传说中开拓星神的星际列车?
身处奇境的龙尊如同一名悠哉的观光客,细细打量沿途所见的风景。直到走到观景车厢,他看见几名男女神色各异,一个撑着伞的投影立在沙发旁边,分外引人注意。
见他来了,那蓝色的伞面微抬,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阿刃,他来啦。”
丹枫心里忽然涌现不好的预感,与此同时,他注意到另外几名乘客不约而同流露出紧张的情绪。
微光闪烁,撑伞的女人如同蜡像般融化了,又重塑成了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那么熟悉,那么亲近,让他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龙祖的梦境从未出现过自己认识的人,何况这是应星,他的挚友,他的爱人,一个绝无可能被他的前世铭记的短生种。
可是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他的表情看起来如此冷漠、如此疲惫,为什么那双蕴藏星光的银眸此刻失去了神采,被深红的阴骘遮盖?
“丹恒。”男人说话了,嗓音无比熟悉,语气却无比陌生,“到此为止吧。”
丹枫忍不住皱眉:“什么?”
“你的罪孽已经偿清。”他说,“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高大的身影转了过去,就要和刚才的那个女人一样无声消失。丹枫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你叫我什么?”
碳基的血肉自然穿透了信息流的投影,但是刃好像真的被某种力量拉住了。他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但是他的大脑早已和身体一起被魔阴身侵蚀得坑坑洼洼,一时也想不明白,索性直截了当地回答:“丹恒。怎么了?我不再把你当成他,这不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吗。”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身后的青年表情冷下来,僵硬地维持着虚握的姿势,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命令般说道:“你在哪?出来见我,应星。”
03
丹恒几乎是从家里逃出去的。直到冲进厅堂的公案后一屁股坐下,方才那番惊世骇俗的发言仍然萦绕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丹枫你真的荒淫无度,害人不浅!!他羞愤地想着,双手绞在一起,指节咔咔作响,却又悲哀地意识到,作为“丹恒”的自己也并非……无动于衷。
哎。丹恒暗叹一声,有一搭没一搭地翻起桌上的案牍。
他是知道应星的,早在鳞渊境的事件之前,他就曾经见过那位白发的短生种工匠——准确来说是梦见过。梦中的景象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他无数次想看清那个人的面容,最终却只能徒劳地醒来。原本他只知道那位击云的制作者与饮月君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但从罗浮回来之后,某一天夜里,模糊的记忆浮出水面,缭绕的云雾终于散开,得到的答案却让他大跌眼镜。
可是冥冥之中,又觉得本应如此。一些长久以来萦绕他的迷雾消散了,又有一些其他的泡泡涌出来,咕嘟咕嘟,令人心烦。
“丹枫。”
温和的嗓音忽然响起,丹恒抬起头,看到一个雍容的女子款款走来。他记得这个人,是丹枫少时的老师,也是龙师之中少有的、一直站在他身边的人。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假借丹枫的身份来做伪装,再见机行事才是最好的选择。于是丹恒向她颔首致意:“老师。”
“你今日倒是来得早。”雪浦眼含笑意,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意有所指地道,“工造司那边可是事务繁忙?”
“……”丹恒干巴巴地说,“是,是的吧。”
雪浦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先是将怀中卷轴放下,按例聊了些公事,好在丹恒尤为擅长面部表情管理,就算一句都听不懂也不妨碍他看起来完全理解了,顶多再补一句“稍后处理”。末了雪浦清了清嗓子,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道:“你上次说的事我已托人办妥了,今日散值之后要去看看吗?”
啊?丹恒眨眨眼睛,一脸懵逼。
“就是那个呀,”雪浦冲他挤挤眼睛,见他还是茫然的模样,不得不直白道,“给百冶大人的,‘聘礼’。”
“噗——咳咳、咳……”
04
“如你所见,阿刃的情况有点不同寻常。”
手机上,匿名人士发来的信息还在继续滚动着。丹枫没去管身后贴着他窥屏的两个大活人,接着看了下去。
“阿刃的魔阴身很严重,每次发作时,除非彻底斩断他与‘过去’的联系,否则他都无法清醒。我每次都会这么做,然而每次都不能维持太久,一旦遇到某种契机,那些‘过去’又会再度追上来。”
“我不知道病因,也就无法根除。但是从仙舟回来之后,他的表现却逐渐‘正常’了——更加安静,更加稳定,更加可控。这在我看来却是一种‘不正常’,你能明白吗?”
“病灶不会无缘无故产生,也不会无缘无故消失。我担心这是我控制不了的隐患。”
“我懂我懂!执念过重的人一旦了却心愿,喜悦可能只有一瞬间,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长久的空虚寂寞冷!”粉发的少女沉痛地说着,看来是入戏颇深。
“刃那个人应该不会那么脆弱吧?嗯,但是这样的话,好像被雨淋湿的狗狗……”另一边稍显成熟的女孩小声嘀咕,注意到青年滑动屏幕的手指停顿了,连忙说,“丹恒老师您继续!”
这……这一世的饮月君,难道身边净是如此洒脱之人?不过,好像我那几位朋友也不遑多让啊……丹枫忍住了嘴角的抽搐,继续看向短信界面。
那所谓的“星核猎手”的气泡已经不再刷新,最后占满屏幕的是一段分了多次发送的话语:
“帮你开权限了”
“加油”
“上次跟刃打游戏还是上次”
“这《星○铁道》都从1.0出到8.0了”
“可别让他GG了啊”
紧跟在后面的是一串坐标。
以及一个兔子模样的卖萌表情包。
丹枫:“……”
看来这应星——或者说刃,生活也挺水深火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