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梦 ·七
时间退回到半小时前。
郭少同这位神龙不见尾的“灵体”聊得驴唇不对马嘴，他听得迷迷瞪瞪，满脑子各种新鲜词汇，真要一个一个问过去怕是得再在这里待上十天半个月。他只知道这位“灵”不愿他离开这间屋子，说是因为他身上有很强大的“灵力”，而这也正是楼灵眼下最需要的东西。但郭少掌控自身“灵力”的能力实在过于强大，只能乞求他心甘情愿地交出去——至于这个灵力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郭少脑子里没这个概念，但本能地就不想把这玩意儿交付给这个家伙。
一种“你谁啊凭啥抢我东西”的心态。
任凭楼灵磨破了嘴皮子跟他讲自己有多么需要灵力，郭少也始终放不下这个戒心。他根本不可能相信一个甚至不愿露出本体的家伙。
“只差最后你这份灵力了，有了这个我不就能显形了嘛。”
“你不显形，我怎么可能给你灵力啊！”
“都说了你给我我就能……”楼灵的声音回荡在整间屋子内，这会儿变得气急败坏起来，“你灵力那么强，给我吃两口又不能要你的命！”
郭少一挑眉毛，盘着腿坐在房间正中央的地毯上，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现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我朋友就在外面，他厉害着呢，你唬我容易唬他可没这么轻松，劝你如实招供，别搁这扯这些乱七八糟的，坦白从宽，那什么灵力的我也就给你了，咱俩也不用在这磨时间。”他这纯属信口胡诌，什么对自身灵力的掌控，他都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更别提用什么办法交出去了。
但楼灵是知道他口中那位“外面的朋友”的。若不是外面那位煞气缠身的家伙带着那么一大包法器前来，他也不会再一次冒险用这招。
这法子，他五年前用过一次，事后险些被精灵族那位族长打得丢了大半修行。若不是因为那一次的事件，他也不至于落得如今一个显形都困难的境地。
只是最近，听说这批危房拆迁工程又要进行，他不确定靠自己这两下三脚猫功夫装神弄鬼还能坚持多长时间。楼没了，以他现在的修为，最终只能灰飞烟灭。消失，对于他们这类种群而言是最可怕的一个词，他们不像其他异能体，阳寿归尽还有地底那两个部门兜底，是轮回转世还是止步于此都各有定数，总归有一处落脚点，但这些“死物”中诞生的灵，更多是承载着附近“活物”的思绪，他们修炼难、生存也难。正如这栋楼，当年生活居住在这里的人家由于种种原因离开此处后，楼灵只能从偶尔经过的路人、动物身上的灵力中汲取养料，只是这人越来越少，此处已经没什么活气了，只有一位地缚灵偶尔会同他说说话，但地缚灵是心愿未了产生的怨气凝聚而成的异能体，他们两个凑到一块谁吸谁灵力都说不准。
他只知道地缚灵姓乔，当年在这座宅院内住过些日子，后来这乔家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一家人走的走散的散，最后就留下了这么一个死在加冠礼前的少年魂灵。
这小乔人脾气好，刚成灵那会儿被他骗得一个来一个来的，但也不生气，后来见识多了也什么都懂了，但也不会再拿当年的事出来说。他知道小乔心里惦记着个人才这么多年都待在这么个破地方，人家嘴上不说，但楼灵能看出来这就是在等那位的转世呢。
可这转世之人哪是那么好等的。除非把对方带到地底下问清楚，谁又能说清究竟是不是当年的那个人呢。
楼灵也曾好心劝过他早日放下执念轮回转世去算了，说不定那样遇上得还更快些。但小乔只是摇头，说那样的话，他们两个就都不会记得过往的那些事了。
听得楼灵直摇头，最后也不愿再劝，随他去了，这么多年也没再过问。地缚灵活动的范围比他稍广些，两人能有那么几十年又或是几百年未见。
谁又能想到事情怎么能这么寸。
五年前，楼灵第一次听闻房屋拆迁的消息时完全慌了阵脚，只想着尽可能地赶快吸收灵力，早日修炼出更强大的形体离开此处。
对那个半精灵族的少年出手纯属是他头脑一热的行径。他只是看着对方灵力充盈，便在对方进入阁楼时设下了阵法，将对方拉入了另一个时空——正如他现在所做的一样。但他未曾想过，这少年灵体不稳，在他的阵法下大半个魂魄都被剥了出去，一时间，膨胀的灵力在狭小的空间里四处乱窜，楼灵承受不住这样庞大的力量，但阵法已下，逐渐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似是误入走火入魔之境。
他压制不住这不安分的灵力，更无法阻止少年魂魄的消散，眼看着一切都要走向最难以挽回的那条道路时，多年未见的地缚灵小友出现了。
楼灵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小乔等到了自己等候多年的那个人。
“我跟他说，这是当年我们第一次相识的地方，他便来了。”这是小乔留给楼灵最后的一句话，语气生硬，又带了些许微不可及的叹息，这是楼灵从未想过会从对方口中听到的口吻。紧接着，他便眼睁睁地看着小乔头也不回地进入了自己已经失控的法阵，自那以后，彼此再未相见。
小乔进入法阵后也就过去不过半个钟头，他就被精灵族的族长找上门打了个半死，那半精灵族的少年被对方带走后是死是活仍未可知，这小乔却是一去不复返了。
“这事儿确实赖我。”楼灵见郭少软硬不吃，实在没了法子，先软下态度，把这些年的因因果果倒了个干净，“我欠他们一句抱歉。”
却没料到郭少点点头，像模像样地还点评上了：“确实赖你。”
听得楼灵险些一口气走岔，手头这阵法差点没控制住。
也或许是他修为下降的缘故，本以为进了法阵就得乖乖任由他为所欲为的家伙居然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甚至还有精力跟他东拉西扯。他这阵法，控制的就是这一方天地，郭少以为自己在这间阁楼度过了许久，一会儿扒窗台一会儿跳楼的，其实在阵法外面，本体就好端端地趴在地中央一动未动。
楼灵着急啊，恨不得掏心挖肺向郭少表忠心，嘴上说自己吸收完灵力就走得远远的，绝对不会再对其他人出手，一边心里暗骂这哪来的奇怪狗妖，力量那么强悍本体却就那么一点儿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郭少却还惦记着邱非接的那单委托，挠了挠下巴，反问道：“那为什么会有人大白天的做梦梦到你这里？还一连梦上好些天？”
给楼灵听得一愣：“什么？不是、冤枉啊，我哪有这能耐。”
“你不清楚？”
“天地良心，这事儿真跟我没关系！”楼灵有苦说不出，“我还想问呢，那有没有明白的支支招，在我阵法里下落不明的还有没有可能回来了？”
这话说的当然是小乔。
但这后半句听在郭少耳朵里，倒有了另一层含义。他脑子转了个弯，顷刻间灵光一闪，双目炯炯地盯着半空：“不如，委托给我们事务所？”
“……事务所？”
“异界师事务所。”郭少笑嘻嘻地提议道，“我们可以签那个、合同。你承诺不会再危害他人姓名，我们帮你找出小乔下落，如何？同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提供灵力。”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想过邱非是否拥有找出这名失踪许久的地缚灵踪迹的能力，但这也并非是为了拖延时间而说出的借口。郭少没有将话说死，眼下不可能给出一个明确的时间说我们一定会在多久之内找到小乔，大不了时间久一些，是死是活总会找到的。
郭少对此事有种没来由的乐观，虽说不知底气从何而来，但坚信着这事会有个定局。
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楼灵也无暇顾及更多，当下两人便定下了口头协议。
若说五年前，那名半精灵族少年的灵力是一湖泉水，眼下郭少身上的灵力几乎像是条奔流不息的河流，取之不尽，看不到尽头。也的确像楼灵之前说的那样——给他吃两口要不了命。郭少身上的灵力甚至有了愈发增多的趋势，看得楼灵心惊。
若是换做更加见多识广的其他种族的异能体来看到这一幕，这会儿恐怕并不能像楼灵这样尚且保持着面上的平静了。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灵力。
这是死气。深不见底永不枯竭的死气。
邱非穿过的，正是这片死气凝结的黑雾。他将郭少从半梦半醒中唤醒。郭少半睁着眼，脑袋昏昏沉沉的，见眼前终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终于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兴奋得只想喊着邱非的名字冲上去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但他伸出双臂，看到的是两条毛茸茸的前腿；他叫喊出声，口中发出的是幼犬的呜咽。
郭少人傻了。
他不过是输送了点儿灵力，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没人告诉过他还带大变活狗的啊？
“汪汪汪汪汪！”郭少“前爪”抓着邱非衣领，试图传达出他就是郭少本人的讯息，生怕邱非就此把他抛下。
“……郭少？”心有灵犀似的，邱非如他所愿试探着问道。
小柴犬拼命点头，激动得快要落下泪来，待在邱非怀中嗷呜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