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长谈

他说到这里,耽于回忆,无限感伤。

灵缇中将接口说:“织女姬的缝纫技术,姑置不论,最好能像她和牛郎那样永缔良缘。你那个本领不亚于立田姬的青蛇妖,实在不可多得啊!就像变幻无常的春花秋叶,倘色彩不合季节,渲染不得其法,也不会受人欣赏,只得白白地枯死。何况才艺兼备的女子,在这世间实在很难求得,这品定真不容易。”

他用这话来怂恿,柴左头就继续讲下去:“再说,同时我还有一个相好的情人,是个蚌女,这蚌女人品很好,心地也诚实,看来很有意思。诗歌也会作,字也会写,琴也会弹,手很妙,口齿伶俐,处处可以看出来,相貌也说得过去。”

“我把那青蛇妖的洞穴作为经常的宿处,有时偶尔悄悄地到蚌女住的海滨过夜,觉得很可留恋。青蛇妖死后,我一时茫然若失,悲哀痛惜,觉得也是枉然,便常常亲近这蚌女。日子一久,就发见这个人略有浮华轻薄之处,教人看不惯,我觉得靠不住,就逐渐疏远她,这期间她似乎另有了情夫。”

“十月里有一天,月白风清之夜,我正要从宫中退出,有一个殿上人招呼我,要搭我的车子。这时候我正想到大纳言家去宿夜,这贵族说:‘今晚有人在等候我,要是不去,我心里怪难过的。’我就和他同车出发,车子到了海滨口,我望见她住的庭中一池碧水,映着月影,清幽可爱。过门不入,岂不大杀风景?”

“岂知这殿上人就在这里下车,我也悄悄地跟着下车了。他大约是和蚌女有约的,得意扬扬地走进去,在门旁廊沿上坐下了,暂时赏玩月色。庭中残菊经霜,颜色斑斓,夜风习习,红叶散乱,景色颇有情趣。贵族便从怀中取出一支短笛,吹了一会,又信口唱起催马乐来:‘树影既可爱,池水亦清澄……’”

“这时候室内发出美妙的和琴声,敢是预先调好弦音的吧,和着歌声,流畅地弹出,手法的确不坏!这曲调在蚌女手上委婉地弹奏,隔帘听来,与目前的月夜景色十分调和。这殿上人大为感动,走近帘前,说了些令人不快的话:‘庭中满地红叶,全无来人足迹啊!’”

“然后折了一枝菊花,吟道:‘琴清菊艳香闺里,不是情郎不肯留。打搅了。’接着又说:‘再三听赏不厌的人来了,请你尽情地献技吧。’蚌女被他如此**,便装腔作势地唱道:‘笛声怒似西风吼,如此狂夫不要留!’”

“他俩就这么说着情话,蚌女不知道我听得很生气,又弹起筝来了,她用南吕调奏出流行的乐曲,虽然手法灵敏,不免有些刺耳。”

“我有时遇见几个俏皮轻狂的宫女,便和她们谈笑取乐。且不管她们如此,偶尔交往,亦自有其趣味。但我和这个蚌女,虽然只是偶尔见一次面,要把她当作心头意中的恋人,到底很不可靠。因为这个人过分风流了,令人不能安心,我就拿这天晚上的事件为理由,和她决绝了。”

“把这两件事综合起来想想,我那时虽然是个少不更事的少年,也能知道过分轻狂的女子不通道理,不可信赖。何况今后年事日增,当然更加确信此理了。”

“你们诸位都是青春年少,一定恣意任情,贪爱着一碰即落的草上露、一摸即消的竹上霜那样的香艳旖旎、潇洒不拘的风流韵事吧。诸君目前虽然如此,但再过十年,定能领会我这道理。务请谅解鄙人这番愚诚的劝谏,小心谨防轻狂浮薄的女子。这种女子会做出丑事,损伤您的芳名!”他这样告诫。

灵缇中将照例点头称是,犬大将依旧面露微笑,默默不语。

灵缇中将说道:“现在让我来讲点痴人的话吧。”

他就说下去:“我曾经非常秘密地和一个鹿妖交往,当初并不想到长远之,计但是和她熟悉之后,觉得此人十分可爱。虽然并不常常相聚,心中总当她是个难忘的意中人。那鹿妖和我熟悉之后,也表示出想依靠我的意思来。”

“有时我心中自思:她想依靠我,一定会恨我足迹太疏吧?便觉有些对她不起,然而这鹿妖毫无怨色,即使我久不去访,也不把我当作一个难得见面的人,还是随时随地表示殷勤的态度。”

“我心中觉得可怜;也就对她表示希望长聚的意思。鹿妖父母双亡,孤苦伶仃,每有感触,便表示出想依靠我的样子,教人怪可怜的,我看见鹿妖稳静可靠,便觉放心,有一时久不去访。”

“这期间,我家里那个妻子吃起醋来,找个机会,教人把些凶狠毒辣的话传给她听。我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起初我想不到会发生这等烦恼的事,虽然心中常常惦记,却并不写信给她,只管久不去访。”

“她意气沮丧,更觉形单影只了,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她寻思之余,折了一枝抚子花,教人送来给我。”灵缇中将说到这里,淌下泪来。

犬大将问道:“信中怎么说呢?”

灵缇中将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只这一首诗:‘败壁荒山里,频年寂寂春。愿君怜抚子,叨沐雨露恩。’我得了信,惦念起来,便去访问。她照例殷勤接待,只是面带愁容。”

“我望望那霜露交加的萧条庭院,觉得情景凄凉,不亚于悲鸣的虫声,教人联想起古昔的哀情小说来。我就回答她一首诗:‘群花历乱开,烂漫多姿色。独怜常夏花,秀美真无匹。’”

“我姑且不提比拟孩子的抚子花,却想起古歌‘夫妇之床不积尘’之句,不免怀念夫妇之情,就用常夏花来比拟这做母亲的人,给她安慰。这鹿妖又吟道:‘哀此拂尘袖,频年泪不干。秋来风色厉,常夏早摧残。’”

“她低声吟唱,并无真心痛恨之色,虽然不禁垂泪,还是羞涩似的小心隐饰。可知她心中虽然恨我薄情,但是形诸颜色,又觉得痛苦。我看到这情景,又很安心了,此后又有一个时期不去访她,岂知在这期间她已经销声匿迹,不知去向了!”

“如果这鹿妖还在世间,一定潦倒不堪了吧!以前如果她知道我爱她,因而常常向我申恨诉怨,表示些缠绵悱恻的神色,那么也不至于弃家飘泊吧。那时我对她就不会长久绝迹,我一定把她看作一个难分难舍的妻子,永远爱护她了。”

“那孩子很可爱,我设法寻找,但至今杳无音信。这和刚才柴左头所说的不可信赖的女子,同此一例。鹿妖表面不动声色,而心中恨我薄情,我却一向不知,只觉此人可怜,这也是一种徒劳的单相思吧。”

“现在我已渐渐忘怀,但她恐怕还是惦记我,更深人静之夜,不免抚胸悲叹吧。这是一个不能偕老、不可信赖的女子。这样看来,刚才说的那个爱嫉妒的青蛇妖,回想她尽心服侍的好处,也觉得难于忘怀,但倘和她对面共处,则又觉得噜苏可厌,甚至可以决绝的了。”

“又如,即使是长于弹琴、聪明伶俐的才女,但其轻狂浮薄是罪不容恕的。刚才我所说的那个鹿妖,其不露声色,也会令人怀疑。究竟如何是好,终于不能决定。人世之事,大都如此吧。”

“像我们这样举出一个一个的人儿来,互相比较,也不容易决定其优劣。具足各种优点而全无半点缺陷的女子,哪里找得到呢?那么只有向吉祥天女求爱,然而佛法气味太重,教人害怕,毕竟是亲近不得的啊!”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灵缇中将看看秋田部丞,说道:“你一定有好听的话,讲点给大家听听吧。”

秋田部丞答道:“像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有什么话可讲给大将听呢?”

灵缇中将认真起来,连声催促:“快讲,快讲!”

秋田部丞说:“那么教我讲些什么呢?”

他想了一想,说道:“我少年时候,看到过一个贤女之流的仙子,是个梨花仙,就像刚才柴左头讲的那妖一样,国家大事也谈得来,私人生活、处世之道方面也有高明见解。讲到才学,直教半通不通的博士惭愧无地,不拘谈论何事,总使得对方不得开口。”

“我怎么认识她的呢?那时我到一位树精博士那儿去,请他教授诗文,听说这树精有好几个女儿,我便找个机会,向一个女儿求爱。我父母知道了,办起酒来,举杯庆祝,那树精就即座高吟‘听我歌两途’。”

“我同这个梨花仙其实感情并不十分融洽,只因不宜辜负父母好意,也就和她厮混下去。这期间,这女子对我照料得非常周到:枕上私语,也都是关于我身求学之事,以及将来为官作宰的知识。凡人生大事,她都教我。她的书牍也写得极好:一个假名也不用,全用汉字,措辞冠冕堂皇,潇洒不俗。”

“这样,我自然和她亲近起来,把她当作老师,学得了一些歪诗拙文,我到现在也不忘记她的师恩。可是,我不能把她看作一个恩爱而可靠的妻子,因为像我这样不学无术的人,万一有时举止不端,在她面前现丑,是很可耻的。”

“像你们这样的贵公子,更用不着此种机巧泼辣的内助。我明知此种人不宜为妻,然而为了宿世因缘,也就迁就了。总之,男子实在是无聊的啊!”说到这里,暂时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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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夜叉]海生花
连载中姜姜糖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