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前世的自己完全整合，我愈发频繁地陷入长久睡眠。虽说能强撑疲惫睁大双眼，然而一旦睡着，下次醒来的时间很难控制。为了不睡着，我已经连喝三杯咖啡，再下去的话有点危险。我将杯子摔在碗槽里，用力拍打自己的脸。这些咖啡因根本没让我精神多少，只是使我心悸。
我冲出门，掐着点进入狮童殿堂，按原定计划传讯息给明智，让他知道我抵达了。我又和雨宫联系。虽然他们俩个现在就待在一起。
【现在在哪里了？】
雨宫已读我的讯息，没有立刻回复。过一阵子，他直接将坐标发过来，看来是正在跟阴影打架。由于怪盗团手里握有我提供的殿堂地图，他们顺利绕过数个陷阱，如今已经抵达左舷下层的客房。
此刻我也到达目的地，殿堂的主控中心。我踹开门，里头的员工齐刷刷朝我看来，在见着我的脸后低头行礼，又回到工作岗位上。领头的阴影弯腰走上来，像苍蝇一样磨蹭自己的手，油腻地问：”一桥女士，您来了。”
“不问我为什么晚到吗？”
“那想必是狮童大人有额外的吩咐，属下不敢多问。”
“说得真好，作为遗言来看的话。”
那阴影慌张地抬起头，苍蝇般的手疯狂冒汗。”属、属下不明白您的意思？”
“为什么你们现在还在这里，难道没有收到上头的指示吗？”
主控中心里的所有阴影惊恐地看着我。不等聪明一点的家伙拿出对讲机跟别区的同伴确认，我直截了当地下指令：”现在，两个选择。第一个，用跑断腿的速度去支持右舷中层的客房，第二个，留在这里迎接死亡。”
“所有人？”有阴影的质疑声传来。我狠狠瞪过去，他的声音立刻转小：”但……但是，监控怎么办呢？”
“嗯？你们玩忽职守，没有按照上级指示行动，我好心给你们机会，还想讨价还价啊。”他还来不及求饶，已经被我的布芙达因冻成冰雕。我只对一个阴影出手，但所有阴影似乎都被我冰住了。我转向苍蝇手的领头阴影，问：”你觉得呢？”
领头人确实如看起来那般软弱，他哆嗦一下，将高大的身体缩得更小，挤出笑容附和我，尔后转头对其他阴影大吼：”没听见一桥女士说的吗！”不出十秒钟，所有阴影都已经离开监控室。我死锁监控室的大门，拉开主控机板前的椅子，准备等那群阴影尽数走入右舷中层的客房后，将那里直接引爆。狮童正义迟早会知道我叛变，但现在还太早。
透过先前雨宫莲发来的位置讯息，我很快便找到他们的身影。我将邻近那处的几颗监视画面拉至屏幕中间放大，并操作主控面板，替他们打开一扇本来需要花些时间破解的门。怪盗团对此发出几声惊呼，雨宫莲则若有所察地抬起头，透过监视器，十分绅士地向我点头致意。
……是不是太喜欢耍帅了，雨宫哥？
我收起微笑，估算还剩下多少时间会有人意识到主控室的异常，同时快速浏览监视画面。目前计划进行地很顺利，却尚未找到最关键的目标──依照爱丽儿给与我的信息，明智会在此处被狮童认知上的明智杀死。我得在那之前率先锁定认知明智才行。
我不停切换监视画面，搜索他可能会出现的地方，后背却突然泛起冷意。我跳下椅子，向后拉开距离。椅子被砍成两半。
能无视地形限制进到这里来的人只有一个。我侧身闪避，躲过她的布芙达因，同时将衣袖里藏着的短刀滑至手心，旋转刀尖后反手一挥，被对方敏捷地躲开。我与狮童所认知的一桥弥由对上眼睛，迎接她的第三次进攻。
认知上的一桥比我所预想的还要难对付，除了我们都熟知对方的招式以外，这个一桥没有受到身体衰弱的影响，比现今的我更加迅捷。她大声怒斥我的不忠，同时轻盈躲过我施放的钻石星尘。
认知一桥对我的缓慢行动嗤之以鼻，呼唤爱丽儿的名字，透过加强魔法提升自己的迅敏和攻击，紧接着一个瞬步，便提着弯刀来到我跟前。她是狮童所认知的一桥，忠诚不二、强大、嚣张跋扈，以及总是与明智较劲的愚蠢。我很快便跟不上她的速度，只能被动地承受攻击，不停躲闪，身上也出现大大小小的皮肉伤。
监控室的门紧闭，必须打开门锁才能出去。认知一桥意识到这点，刻意将我被逼至主控机板的对角。由于她不间断地向我发起进攻，我没有任何透过爱丽儿的能力瞬移的机会。现在的我不是她的对手──认知一桥脸上的得意也显露出她的看法与我一致。
大概是试探完毕，确认我并非刻意藏招，认知一桥召唤面具进行蓄力，握紧手中的长弯刀，仅仅一个眨眼的时间便瞬身至我面前。
哗的一声，附魔的弯刀破空而来，我却连闪避的位置都找不着。弯刀上的蓝紫色的纹样像是死刑宣判，发出妖冶的光亮，准备收割我的性命。这是我意料中的情势。我没有闭眼，沉默注视着即将发生的死亡。
──刀刃挥下去时，并没有砍到实体时应有的声响。
认知一桥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被身后凭空现形的爱丽儿直截劈成两半。受到致命伤的认知一桥化为黑色泥浆，像是融化的巧克力，一层一层瓦解、崩落，黏稠地流落到监控室洁白的地板上，看上去十分扎眼。可惜不消几秒，那片污渍便消失无踪。
褪去外表皮囊后，认知一桥的样子跟其他普通阴影没有任何区别。
我向爱丽儿投以感谢的眼神，撑着手从地上爬起来。狮童没有掌握我的所有能力，更不可能知晓在我和前世的自己融合后，已经能让本是面具的爱丽儿独自行动。
纵使身体变得迟缓也无妨，我现在已经转职为死灵法师了……大概是这样。
我回到主控面板前面，爱丽儿则手持弯刀站在我身后，替我把风。经历刚才的打斗，主控面板上积满金属碎屑和粉尘。面板的左半边被认知一桥的弯刀砸出大坑，正滋滋冒烟，如今只剩下右半边能运作。再次找到怪盗团等人时，认知明智已经出现了。他怒目圆睁，和方才认知一桥对我说的一样，痛斥明智对狮童的背叛，并举枪威胁他除掉怪盗团，将功赎罪。怪盗团立刻进入应战状态，认知明智见本尊没有听话的打算，不知道运用哪里的权限，将四周的门落下，又叫出数不清的阴影将他们团团包围，打算一举歼灭。
我咬住唇，试图透过主控板打开那里的门，然而操控门的开关不巧就在已经报废的左半边。眼看怪盗团因为人数上的劣势，逐渐落入下风，我一把拉过广播麦克风，让所有人都趴下，然后按下红色的扫荡按钮。
雨宫立刻让怪盗团照做，而后者的反应也很快。墙壁里的机关枪装置随即启动，开始迅速扫射认知明智的阴影大军。不出多久，黑压压的阴影大军便烟消云散。控制门开关的左面板没有任何起死回生的迹象，我耗用所剩无几的SP，让爱丽儿将我瞬移至主控室外，开始往怪盗团和明智的方向赶。主控室已经没有能派上用场的工具，且认知明智已经注意到我的位置，这里马上就会被重兵包围。
现在整座殿堂的阴影都将我当作敌人，一边嚷嚷着”叛徒”，一边追杀我。我在和认知一桥的战斗中耗费过多体力和SP，为了避免紧急应敌的情况，剩下的路只能徒步前往。我尽可能快步赶向目的地，同时在心底发誓回家后一定要到武器店里买下最高级的回魔饰品。
－
和明智见面时，简直是我人生中数一数二狼狈的时刻。我刚解决完纠缠我的最后一只阴影，站在黏稠的黑色泥浆湖中喘气，突然间感受到熟悉的视线。我抬起头，明智吾郎就站在那里，冷冷看向我。
“抱歉。”我拍掉衣服上的脏污，发现腰际的衣服被割去一角。里面的血已经止住了。”抱歉，我来晚了。”
明智对我的惨状狠狠皱起眉头。在我缓慢爬上去他所在的高台时，他的语气更冷了：”妳的手机是摆设吗？”
“我怎么可能阻止你们痛揍狮童啊。”我终于站定在他身侧。”已经结束了？”
悬崖另一侧是条不长的信道，链接中央信道。进入厅堂后，能搭电梯直闯狮童的所在的国会议事堂。明智大抵是从那里下来的，但我没有看到其他怪盗团成员，雨宫也不在这里。
明智抿着唇，突然动手扯下他的红色短披风，然后用力捆在我的腰上。
“嘶……能不能温柔点？”
“原来妳有受伤啊，我都不知道。”明智收起虚假的笑容，脸色阴沉起来。他似乎很不乐意讲出狮童正义的名字。”已经结束了。”
“就在刚才。妳来得正好，一桥。”清朗的声音从通道末端传来，然后是标志性红手套，黑色风衣，戴着面具的雨宫莲。他身后跟着一大群怪盗团成员，谨慎地探出头，打量站在悬崖边的我和明智。
隔壁班的坂本龙司率先发声：”一桥同学？”与我对上视线后，他的声音变成另一种奇怪的腔调，”咦……真的假的，我们老大怎么什么美女都认识？”
“你给我讲话正常一点。”高卷不重不轻地扇了那颗黄色脑袋。”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没有异性缘，笨蛋龙司。”
一个长有狐狸尾巴的男生靠在一旁，得意地发出哼哼声。”真是太好了，没想到只是拯救世界，就能碰上这么多好素材。”他面向我，用手比出拍照的姿势，开始不停变换角度。
学生会长深深叹气。”各位，这种事情等离开殿堂再聊吧？”
雨宫朝我走过来，”秘宝，我们收下了。”
“辛苦了。”我说。
“接下来妳打算怎么做？”
“我和明智找他有点事。”
他瞥向明智，迟疑了一下，最终没有说什么。他转回来，定定看着我，慎重点头。”知道了。”
“……”明智冷着脸，从旁隔开我和雨宫。”区区家务事，就不劳你操心了。”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显然后面的怪盗团也听到了。身着科技风格绿色衣服的女孩子躲在三年级的奥村学姊背后，面露不安地看向这里。
“呜哇哇……那个，大家，总感觉这不是我们该待在这里的时候……”
她想必是一开口就后悔了。事实上，她接下来的表情也证实我的猜想。站在她身前的奥村学姊脸上挂着丝绒般温柔的甜美笑容，轻启双唇：”呵呵，我懂，因为现在简直就是三角恋现场一样，对吧？”
－
我和明智告别怪盗团一行人，在电梯里并肩而立，静静等待时间过去。电梯缓缓上升，明智目视前方，突然开口：”我亲自消灭了那家伙。”
“……你是说，狮童认知的你？”
“妳怎么处理妳的？”
“我在主控室遇到她，跟她打起来，还被迫听她大喊一些愚蠢的话。但她输了。她不是我。”我垂下眼帘。”我想你的情况也差不多。”
明智没说话。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门缓缓开起，狮童的身影就在不远处，被五花大绑躺在地上。
我们出电梯，在电梯不远处站定。我说：”我在这里等你。”
明智嗤笑一声，”这么远的距离，妳想用什么阻止我？”
我反问：”为什么要阻止？”
“喂，搞清楚状况。”明智的表情变得扭曲，”我来这里可是为了将狮童正义撕成碎片。”
“我知道。”
“妳那些可笑的正义感，如今去哪里了？”
“……你可能会杀他，可能不会。”我的每个字都说得缓慢，”我知道这点，而且还会站在这里当观众。明智，我是共犯。”
我没有移动，与明智对视。说实话，我有点想如狮童一样在地上躺着。明智盯着我良久，情绪积累在眼底，像是干涸的血。晌久，他转身走了。
每当我认真说些什么，他总是向我投以难以理解的复杂眼神。他审视我的诚实，如同审视自己的苦痛。
在远处，看见明智靠近的狮童没有动弹，直挺挺坐起身来，但我认为他应该很紧张。我听不清谈话内容，只知道他们在交谈。
明智将狮童踩在地上，用脚反复辗压。不确定狮童说了什么，明智突然暴怒。”不准你提到她！”他抽出手枪对准狮童，僵持一会，没有开枪，然而那一瞬间，我确实感受到他热腾腾的杀气。
明智拎起狮童的领口，一记重拳挥在他脸上，而后又是一拳。后者低声哀号，狼狈地向后跌倒，在地上滚了几圈，似乎被打的失去意识。
我看着明智，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决定。明智此刻还有机会动手。只要他想，随时都能扣动板机。只是经过一段漫长的等待，他仍旧站在那里……他没有下手。
正当我以为这就是结尾时，国会议事堂四周的墙壁突然崩裂，水从裂缝涌进来，裂缝逐渐增加。我走向前，提醒明智：”该走了。”然而他充耳不闻。
“明智，明智……”对方没有响应，我继续唤他：”明智……吾郎。”
我抓起他的手。”回去了。”我说。他没有任何反应，浑身脏兮兮的，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我拉着走。
就读初一的时候，我们曾在学校的宣传活动上签过一次手。那时他还没完全对我显露充满毁灭欲的一面，手也比现在小得多。如今我握着的，是一只男人的手。骨节分明，能将我的手包裹在掌心。
我们没有说话，静静往外走。快要到终点时，我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明智，好奇他为什么没有厌恶地甩开我，但是他将脸转到我看不清楚的角度。
我没有追问，只是莫名回忆起我们曾经看过的下弦月。我捧着水杯回来时，明智吾郎背对着我，凝视窗外的月亮。
殿堂尽头的白光将我们染成白色。人都有脆弱的时候。暴力神经质如明智吾郎，肯定也曾在夜里悄悄掉过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