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咫尺渊崖

气氛一下子变得冷了。梁羽自知失言,立刻打了个圆场:“我初见卫君时,就觉得卫君……嗯,骨骼清奇,实在是仙风道骨。”

但这的确是她的疑问,毕竟她自己也藏着一重姑射山奉祀的身份,只是这么问显得她宽于律己严于待人,梁羽很快速地检讨了一下自己的问题。

卫珣沉默半晌,颇为幽默风趣地反问:“若我真有这么大能耐,我都云游到徽城了,这神秘人和扶桑守火人做出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会我一声吗?那可太没眼力见了。”

梁羽肃然道:“原来卫君还会说冷笑话,失敬失敬。”

这话题就到此为止,相翌年毕竟是个实干者,于是提议:“我想,既然此路不通,那神秘人百般阻挠,恐怕还得换一条路,我们原路返回到上一个岔道口,然后走另一边的路不就行了?这鹭谭山虽然大,但毕竟有边有际的,总能到目的地。”

蔺期幽幽道:“只是那岔道口也不见得是真的岔道。”

他所说的梁羽倒也赞同,但确实有些不合时宜,蒯澜瞥了他一眼,有些不悦。

“神秘人不愿我们继续调查,但并未真的伤到我们,因此真要追查下去也未必不是不行,那人手眼通天,消息不知比我们灵通多少,走一步看一步。”相翌年牵挂着朋友谈泱仍旧不愿放弃,“若是走到半道就此放弃,我……我实在是不能接受。”

卫珣点了点头:“那便动身好了。”

殿中仍旧积灰处处,梁羽走时又环顾四周,打算尽可能地记住周围的样子,待离开鹭谭山之后仔细查阅一番是否有相关的记载。

前一个岔道口离神殿并不远,大约走一炷香的工夫就能到。

梁羽抓了抓头发:“我感觉这岔路口不像来时的样子。”

相翌年拧着眉头问:“梁道长确定吗?我方才注意到您能够将山志刻石的内容记得一清二楚,您的记忆一定是远远超过一般人的。”

梁羽自己心里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但她在姑射山韬光养晦多年生性谨慎隐忍,若是别人有意夸赞,她立刻便会意识到可能锋芒太露不是好事,此时也不例外,梁羽一听相翌年的话便警铃大作,斟酌片刻决定搪塞回去:“啊,不好说——我的意思是,不一定。”

卫珣却促狭地逗她:“那这到底是什么?”

梁羽扶额道:“只是觉得变了,但我不能确定,方才一时有些急了,语无伦次的。”

卫珣忽笑:“我从前曾侍奉过一位君主,那位君主是出了名的杀伐果断,任谁见了都会被其才干所折服,不过私下里就和你一样,待人是很真挚的。”

梁羽心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我想你说的那个人或许不那么适合当君主。”

卫珣似乎有些不置可否:“我倒觉得,是否适合并不在于外人的判断,而在于那些心甘情愿想要追随的人。何况有些身处高位的人若是只会颐指气使却办不成事,那素有才名的人是决计不可能与之同道的。”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既然如此,那就随便选一条路,只要不是通向神殿的就好了。”

相翌年于是指了一条与通向神殿方向更近一些的路。

蔺期和蒯澜两人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

“早点动身吧,看这会儿的影子,想来已经过了午时了。”梁羽道。

又走了一段路,深林湿重弄得人心烦意乱,然而过了许久也没见到另外的建筑。

“梁道长!”蒯澜惊呼道,“你听,又是那阵呼哨的声音!”

梁羽想告诉蒯澜有什么问题最好直接和目前看来几个人里面最有能力的卫珣说,但又觉得真说出来会有些不妥,便应声道:“和方才神殿门口听到的似乎没有太大差别。”

卫珣凝神分辨了一会儿,竟然真的分辨出一点门路来,她迟疑片刻,方才和几人说了自己的推测:“是哨箭的声音。不过这个哨箭的声音似乎和先前听过的不太一样。”

“寻常的哨箭是铁制的,但也未必都是如此。”梁羽没见过真的实物但看过描述的文字,“淮山山阳淮水水阴,北地十三城中靠北的一座城,那里离北邙山已经很近了,古名为‘淮’,现在应该叫作‘垣北’,有一种类似的通信工具,叫作响骨箭,也叫骨鸣镝,是用人的尸骨缀饰的。”

此话一出,众人都吸了一口冷气。

“那边果真是传说中的白骨成山吗?”蒯澜胆子很大地好奇问。

梁羽摇了摇头:“我未曾见过。而且虽说响骨箭记载是用人的尸骨,但是任何大型动物的骨头都是可以作为的材料的,不好说是否夸大。”

“既然是通信工具,看来一定至少有两个人了。”相翌年皱起眉有些犹豫,“约定在此山见面吗?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梁羽觉得这个问题倒没什么疑问:“为了定声辨位。尺渊弓移步换景,山中地形比我们想得复杂——说到这个,蒯君记得声音的位置吗?”

蒯澜指向路一侧深林:“我惯常在山中打猎,不会听错。”

梁羽沉吟片刻:“若是继续按照山道走下去,最好的结局自然是一路顺遂,但有神殿在前,我预料恐怕还是会碰到幻影。寻常人遇到蜃景多半就会放弃,我提议反其道而行之,吃点苦头直接向声音的方向前行。我们从神殿一路走到这里,然而鸣镝声音并未结束,可见神秘人还没有碰面。”

卫珣很谨慎:“神秘人没有碰面,反而更说明了山中地形复杂。”

“但同时也解释了先前那几人失踪的原因。”梁羽正色道,“我以为神秘人是否为始作俑者仍旧不好分辨,但至少没那么好心救迷踪失途的人离开这座山。”

“还有一种可能,即便循声找神秘人,也有可能继续遇到幻影。”卫珣十分坚持,“如今正是仲春,天黑得还早,我们时间不多。”

梁羽实事求是地回答:“我没有万无一失的方法,但悬赏告示一下,为了赏金来这儿的人必然也不少。”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知道卫君做事冷静,只是咱们如今也算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真要回去,谁又能说清这就是来时的那条路呢?”

卫珣长叹一声:“你考虑得周全。”

于是她往袖袋里摸了一会儿,摸出几个稀奇古怪的小东西递到五人手中。

“这是惊鸣石,是北地用来预示灾祸的一种小石头,遇到危险会鸣叫示意。”卫珣指着一个小石头,介绍完又指了指另一个黑漆漆的圆柱状物品,“哨箭携带不易,所以我平时一般就带点烟花弹,只是不知道这儿深山老林能不能看到那么远,但有备无患,要是不慎走散,大家记得自保为上。”

惊鸣石的表面有棱有角,但光滑剔透,通体碧色十分好看,梁羽似乎从自己的记忆中搜到了某本风物纪,里头描述了一种和这枚石头十分相像的物品,叫作“惊鸣石”,是北地十三城的百姓用来辟邪镇宅的便宜宝物,盛产于卫珣先前提到过的息鄢小城。

书中说这种石头在灾祸降临的时候会发出尖锐的鸣叫声,提醒宅中的人有大难临头,但没有说具体的使用范围,也就不知道留了多少时间给她们逃脱。如此有用的石头按理说应当十分珍贵,但北地的百姓因为知道恶神的凶名,因此几乎是心照不宣地从未将它视作奇货可居,这石头就以低廉的价格在北地十三城里代代相传。

梁羽心念微动,望向卫珣的眼神暗了暗。

她能理解卫珣带通信工具的用意,但惊鸣石——尤其是能够五个人用的数目也不算少。梁羽自信没有读到过惊鸣石的其它用途,也不相信有人会将这种石头作为有趣的装饰品携带,那么卫珣云游四方的目的是否也是为了……北邙山长御呢?

毕竟在三人提到恶神的时候,卫珣从头到尾都是没有反驳的。

这么一想,她忽然又想到她一直忽略的一个点:卫珣在最开始见面的时候,大大方方地说自己是从扶桑辗转来到徽城。

一个从扶桑来到这儿的人,恰好就碰到了徽城发生的诡异事件,恰好就在目的地发现了扶桑守火人神器的踪迹,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若不是卫珣有自己的法器,梁羽几乎都要怀疑卫珣就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守火人本人了,但一般来说即便是神明也最多只能有一件本生法器,不会将自己的力量分散到不同的地方以免横生枝节,而且卫珣也没有利用尺渊弓制造幻景的理由——若是真的不愿带她们前往失踪之人被困之处,最简单的方法明明是引她们走向歧途,而非贸然暴露法器踪迹。

也就是说,卫珣可能的确是为了北邙山长御而来,但她的身份应当不是那位镇守东边的四方神。

梁羽暗暗叹了口气,排除一个错误选项还有芸芸众生万千身份等着她猜,相当于没有任何进展,但她也不敢全然信任卫珣,只在心里告诫自己须小心谨慎,千万别掉进别人设下的陷阱里去。

卫珣又嘱咐道:“尽量挨近一些,尽量别掉队。”

四个人都挨个应声表示同意,于是便跟着卫珣一起进了幽深的林子。

梁羽一边走,一边不免把这片树林和姑射山上的“天不收”林作比较,心想自己逃难的那个晚上都来不及看四周草木的疏密,只记得地上凌乱不堪处处都有高低不平绊脚的东西,而且她又急,那鞋子也不适合奔跑,从头到尾都是仓皇恐惧的,来不及细想那地上都是什么。

她仔细踩了踩这座鹭谭山林的地面,确定和自己那个夜晚感觉到的是不一样的,即便地上有石子、落叶、细小的枝杈,也仅仅只是硌脚而已,不该是牵绊的触感,更不该像是被什么虚浮不存在之物牵绊。

若是将来有机会,得上姑射山探查清楚。

在树林里行走比不上相对平坦的山道,需要时常用刀砍伐枝杈才能开道,蒯澜自愿接下了这个活计,走在最前面勤勤恳恳地探路,梁羽猜想相翌年应当许了她不少银钱。

她们一边走,一边凝神谛听是否还有响骨箭的声音,然而过了许久都没有听到。

“莫非那两人真的已经碰面了?”相翌年有些惴惴。

无人应答。

但紧接着,众人很快又听到了熟悉的响声。

蒯澜猛地指向前方:“还是一个方向!”

梁羽忽然感觉一阵心悸,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然而她无法想到究竟是哪里有问题,只得被动跟了上去。

第三次听到响骨箭的声音后,她们的行进速度明显比之前快了很多,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只专心赶路,梁羽瞟了几眼,几个人的额上颈后都有细密的汗珠。

忽然蒯澜厉声道:“停下!快停下!”

梁羽心跳漏了一拍,顺着前行的方向看去,那儿正立着一枚弓弩,上头的响骨箭已然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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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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