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喧哗声躁乱，如铜鼓嘲哳。
“何事？”
人语喧嚣，孟今自门缝望去，只瞧见路外人流翻涌，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碧玉花容一眼尽收。
人影散乱，密堵成墙，隐约可见抹灿红衣角，不见其人。她一眯眼，就听有人激动大喊：“是谢师兄！”
谢师兄？孟今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眉心跳了跳，趴上门缝，看得更仔细了些。
头首攒动，看不大清，人群正中央有几人身姿挺拔立于风眼，身着内门袍服，以保护之姿睽隔内外。最里头那人却最为惹人注目，立于熙攘围观的中心点，右手牵着一头凶兽，形似饕餮，足有一人高大，脖间套有铁链，头顶亮红色长鬣毛飘洒柔顺，一看便知是上好品相。
此兽玄椰，力大无穷，狡黠难捕，且生性狂躁，野性难驯，绝不服人为奴，低吼间发出沉闷咆哮，张露出粗长利齿，涎水涔涔，能将脖颈一口贯穿，吓得人惴惴不敢上前，离了好一段距离。也不知此人用何方法驯服玄椰，想来也是极端手段，由此看来，此人倒是有些本事。
即便如此，仍旧无法阻挡众姑娘朝那红衣少年投去心驰神往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溢满了旭日的光芒。
少年散漫站于人海中央，眉眼艳丽，当真称得上一个“艳”字，却完全不娇，五官锋利，棱骨分明，明眸皓齿，皮相骨相皆是一流，长长的眼睫微微卷翘，似一只翩翩振翅的蝶翼，连带着高高的马尾一摇一晃，只看得见一张下颚清晰，胜似一笔勾勒的侧脸。
他眉头微微挑起，笑得张扬，一身红色短打干脆利落，目光深邃如海，映射出无尽的光芒，令人赞叹不已。
孟今“啧”了一声。
谢青晏一手抛着铁链把玩，懒洋洋靠在树上，像在等着什么人，眉目间似笑非笑，眼底却冷漠至极。
少年笑容不达底，藏着放纵不羁的顽劣。
孟今只瞧了一眼，颇为头痛地按住了太阳穴。是他？
片时，人流拥入一条羊肠小道，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从后方走近。
“寄欢。”
红衣少年回过头去，见那白衣男子微笑道：“你果真抓住了玄椰，还是这等上品，厉害。”
他侧过目，乌色发尾也跟着一翘，不耐烦地将链子丢给了他：“少拍马屁。”
白衣男子容貌不凡，生的剑眉星目，俊俏的很，一身白绸翻飞，袖袍间鼓着清风，宛若谪仙下凡清冷，却丝毫压不住身旁这少年的锋芒。他抱着手，斜看过来一眼，眼神里大多是兴致缺缺，人群之中的少女立即发出窜天惊呼，神似猴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看我了啊啊啊啊啊啊！”
“这位姐妹冷静，他是在看我！”
动静声过大，孟今定睛一瞧，原是按捺不住的姑娘们齐齐朝那少年跑过去，如狼似虎，浑然一副如饥似渴霸王硬上弓的架势。
孟今：……
开什么玩笑？
红衣少年微一侧身，偏头避了过去，姑娘的秀发自肩头一擦而过，带着洗浴后的香气。他抬起手，嘴角勾着抹笑，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那处。
耀眼夺目得逼人。
少女们扑了空，尽栽了跟头，然而下一刻，那少年脸上的笑稍纵即逝，一转身，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树头上落下一朵梨花，被他踩在脚下，碎成了泥。恍然间，那少年回过头，目光与她于半空相撞。
黑润润的眸子里，是一片深不见底。
对视的瞬间，孟今错愕刹那。
他立于繁华中央，淡淡瞥来一眼，看什么都像死物。梨花雪白，纷如雨下，飘飘洒洒落满肩头。这样的人，哪怕外表再如何迷惑人心，内心也定如霜寒冷漠。
不过只有一眼，也就只有一眼，少年转瞬便收回目光，当作不曾发生。
应当是并未在意。
他什么话也没说，步子轻挑，连身后的白衣男子也不再作管，只留下个潇洒的背影，发尾垂落腰际，无比曜目的跃动了下，青春十足。
地面卷起风沙，依旧盖不住这少年洋洋远去的风姿。
独留下姑娘们望眼欲穿的目光，后知后觉的惊呼窜入天顶。
岁月神偷，少年早已褪去青雉模样，可那双眼睛，以及里面藏着的东西，她永远也无法忘记。孟今猛一合上门，当作什么也没看见，那日打得照面仿佛也不相存在。
居然是他？孟今眼皮子跳个不停。
“小姐，外面是发生什么了吗？您偷看了这么久。”薛翎好奇地探过头。
“无事，不过是看见一头成精的猪罢了。”孟今随口敷衍。
得马上离开。她当即决定。
孟今发誓，此生绝不会再与此人扯上任何关系。她深吸一口气，不等细想，薛翎拉她起身整理包袱。
初入山下历练，不得随意。
“小姐您别偷懒了，我都快累死了！”
月罩孤影，雁走瀚天。夜已深了，白色的雾光寸寸漫入房中，月影割裂，山景逐渐消失于夜晚的袖囊中。她行李不多，在薛翎强行要求下带上这件那件，以及这个那个。一夜暴富的惊喜固然快乐，但仍需省食节用，薛翎俨然不知，孟今拗不过，裙子要漂亮的，首饰要金贵的，虽然她并不会戴。
薛翎揉了揉眼，累了一整夜，哈声连天。她放心不下，又回头看了几眼，留下个张口欲言的眼神，叹气走了。
薛翎走后，屋里陷入漫长宁静，桌上烛火燃近一半，沿桌流下两行细长红泪。孟今看去时，已至尽头，只余一排矮短烛芯挣扎，闪烁出微弱而飘忽的橙色火舌。
她轻轻一吹，余烛齐齐一焉儿倒下，熄灭了。
白烟自烛芯钻出，飘散至上空，袅袅不绝，远远看过去，摇曳着扭作蛇形。细细一闻，还有火光爆开后的烟味儿，最终散为茫茫虚影。
余火不尽，风吹又生，遍布荒野。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引为覆辙。
孟今盯着那团黑暗，躺下身。她静看着红烛融化作一滩软水，无声无息，眼中却透过空荡荡的房间，望去遥远的地方，不知看见什么，她闭上了眼。
重蹈江河，覆水难收……
择路择路，却不见前路。
如此警告，似天意而为之，看来，连天命也在忠告她，此生重来，无论山水何路，她所行之道，必定前路凶险，艰难阻重。
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