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刺客

书稿颇厚,执笔之人字写得极漂亮好看。她匆匆翻至末页,墨迹清晰,颇有秋水风骨。足见写它的人心境平静,不浮不燥。

她将书稿放回匣子里,预备回府后再细看。

回府已是酉时,闵意安刚换好衣裳,流云便来请人,说老爷夫人已经在花厅等着,传她过去用饭。

闵意安原想倒头就睡,流云神秘兮兮笑道:“雨姑娘来了。”

“希音姐姐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她一翻身,很是兴奋。

“来一阵了,是和公子一道回来的。夫人老爷可高兴坏了。”

雨希音与闵尚文是去岁腊月初八那日寿光寺结缘的,两家已经定下婚约,今年七月便要喜结良缘。

归越民风开放,男女大防没有很厉害,定了亲的姑娘、郎君窜门是常有的事,两家又十分投缘,往来常有。

雨希音十分宠她,闵意安很喜欢这个未来嫂子。听到雨希音到来,闵意安心中十分欢喜,催促流云紧忙将自己早早准备好的礼拿着,迫不及待要去见人。

前几次阿爹阿娘阿兄去寿光寺还愿,当时自己忙着收拾费檀,没有去成,今日总能见上了。

闵意安脚步轻快往花厅去。

流云追在后面,心里高兴。

花厅

人已就坐,闵家二老坐在主位上,闵尚文与雨希音坐在左边,中间隔了一个空位,闵意安自觉坐了过去。

闵尚文不满,“那么多空位,你坐一边去。”

“这么多空位,独留了这一个在中间,不是留给我的又是什么。哥哥你不能见色忘义啊。我不走,偏要坐这儿。希音姐姐你说,欢不欢迎我坐这儿?”她耍起赖,略显顽皮,众人拿她没有办法。

要说,闵意安还是二人的红娘。

去岁,闵家人去寿光寺给闵尚文求平安符,双亲和闵尚文在殿内跪拜,闵意安出门探幽。行至竹林处,见一女子在路道旁支了摊子。

闵意安一眼相中众多钗饰中一幅,觉得配哥哥正好。

问了价,那女子莞尔,“此冠乃男子佩戴,瞧姑娘模样应是没有婚配,买回去恐无用武之地。姑娘看到的这些,一丝一线皆由在下亲手打造而来,制图到完型,破费心血。只愿给它们都寻个好主人,非待价而沽可取。”

于偏僻幽静处出摊本就奇怪,好容易来了客人竟还要看缘分,不看给钱多少。

这倒让闵意安来了兴致。

这副天水碧的重明冠简直就是给哥哥量身定制的,闵意安喜爱异常,能想象兄长戴上是何等风采。

然既对方说要给物寻一个好主人,不愿糟蹋了物件,那便让他的主人亲自来领,闵意如是想。

“姑娘志高。既然姑娘说要寻一个配得上它的主人,那不如我来牵线,将宝物来日的主人领来见上一见,姑娘掌眼。若觉可行,咱们再来谈价,如何?”

对方思量片刻,点头。只提醒闵意安稍快些,天似要下雨了,来晚恐收摊。

闵意安大步流星往回走,拉住闵尚文,只道有东西送给他,晚了东西就飞走了。

闵尚文犟不过她,问亦不说,神神秘秘的。连拖带拽下跟着闵意安来到竹林下小摊前。闵尚文尚在不解中,抬头有些惊诧。

卖冠的姑娘青衣素简,眼若星辰。闵尚文只觉心头滑过清流,涓涓细淌,七月的酷暑骤凉,耳畔皆是风抚竹叶,风萧萧的沙沙声。

对方显然一楞,只当自己方才一番话语让她知难而退寻了个理由盾了。没料到闵意安说的马上,确实快,半盏茶的功夫不到,人就领到面前了。

闵意安咳嗽一声,打断二人,“姑娘觉得我兄长可配得上你亲手制作的束冠?人品相貌如何?有资格拥有它否,能否做得它的主人?”

双方皆回过神来。

尚文不知所云,而后才慢慢从二人对话里梳理出来。原是小妹欲赠自己束冠,但是卖家心气高,卖东西是有条件的。

在僻静人少的地方出摊本就匪夷所思了,卖东西还有奇怪的要求。闵尚文走南闯北亦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卖主,一时也来了兴趣。

“姑娘想要给心爱之物寻一个什么样的主人?可有何标准?家妹疼爱我这个兄长,想要买来相赠。如今在下见了姑娘的呕心之作,确也欢喜,甚是喜欢。还望姑娘割爱,让与我兄妹二人,成全家妹的一片爱长之心,亦成全我这个做兄长的怜惜之心。”

姑娘张口,待思量言辞如何接他那话。

这方闵尚文以为对方犹豫没有售卖的意思,连补充道:“姑娘手作不易,定是费了不少心血,我自不愿用银钱来衡量权姑娘割爱,如此当真是辱了姑娘。姑娘若是有其他的条件,尽可说,在下定是会全力做到。”足见他是真心喜爱这顶发冠,又怕触怒让对方以为他欲用银钱砸人了事,便迂回小心翼翼的提出其他方法。

瞧他这般小心翼翼,雨希音顿生好感,抿嘴一笑,“看公子气度,定不是寻常之人。我既要为其寻一个配得上的主人,那人自然是要懂它,才会珍它,重它。而非高价买回去后束之高阁,不闻不问。既是物件,便要用得其所,发挥其本来的用途才是,公子说是与不是?”

闵尚文对她一番话越加另眼相待。

“是”闵尚文言,很是赞成她的话。钗赠美人,剑赠英雄,当是如是。

“公子既喜爱此物,可对它的工艺及成型一一道来?若是答得上来,此冠便是与公子有缘。”

自来只有客人挑商品的,哪有卖家挑客人。纵是闵尚文行商,见多识广,也未有见过这样刁钻的卖家。

然他却不介意,一心只想成全小妹的心意,自己也当真是喜爱这幅发冠。

闵尚文拿起来那副天水碧烧丝重明发冠,细细观摩,稍思量,娓娓道来,“姑娘手制的这副冠,应是采用了烧丝粹金的制作工艺,冠上有九道碧波流云纹,在制图与打版的时候应是花费不少功夫,至少……十日。晋州的弁丝太硬,且脆,容易断,将弁丝换成蛟牙确实独具匠心,就是雕刻颇费时日。加之填色,补漏,此冠从制作到完功,应是耗时……三月有余。”

他一顿,叹道:“便是星都最顶级的工匠,要制作出这样精巧的东西,光是花功夫也恐难成,还需得有足够的耐心和喜爱方可成。姑娘当真爱极自己手下的作品,不然也不会费心费力只为寻得一个与之匹配的人。”

“于姑娘而言,此恐非一件物品,乃心血。能倾注全部的热情与爱意于一件事,实难能可贵。在下钦佩!”

闵意安不知,沉稳内敛的哥哥竟也会有这样多语的时候,还是对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更让闵意安钦佩的还是兄长的见闻学识。

闵家行商,乃世人眼中的贩夫走卒。可在她的眼中,兄长是这世上最好、最厉害的人。闵意安除了钦佩,更多的是骄傲。那是她提起来便引以为傲,又万分尊敬的兄长。

雨希音心里打鼓,左心房处怦怦直跳,一颗心似要跃出来。她素来爱手制这些物件,家里仆人见之无不夸耀。然她明白,家仆丫鬟皆是敬她身份,鲜少有人是真正欣赏真心夸赞的。

如今能有人一语中的道出她为此倾注的热烈爱意,顿有伯牙子期之感。

恐冒犯对方,雨希音面上故做淡然之色,然轻快的话语已暴露她的欢欣。

她盈盈一福身,开口已有知音恨之见晚的感觉。

“公子说得毫无偏差。看来这束冠,便是为公子而备了。”她让一旁的丫鬟取来奁盒。

丫鬟比她还欣喜。

东西包好,闵意安从荷包里取银钱,那方推辞:“物与人相配,方得其所。公子既懂得来之不易,又何谈银钱。将之赠与公子才是全了我之所愿。既有成全,何必银钱。”

闵尚文捏住闵意安拿银钱的荷包,恭敬不如从命,“如此,多谢姑娘。”

天色阴沉,眼见山雨欲来,那方婢女已经收拾东西,主仆准备收摊。闵尚文有些着急。

闵意安瞧出哥哥的心思,计上心来,脱口道:“敢问姑娘芳名,贵府何地?既承了姑娘这么大的心血,若连姑娘姓谁名谁都不知,岂不遗憾,也枉承了姑娘一句‘有缘’。还望姑娘告知,来日我兄妹二人也好当面致谢。姑娘若是不弃,亦或我们引作知己好友。”

说着她先自保家门,“我们姓闵,门内立一文,出门眼见天。家住星都城南榆林巷,闵府。”

雨滴穿林,滴答声紧锣密鼓而来。那方丫鬟已经牵来马车,上车之际,她回过头道:“雨姓,乌衣巷雨希音。”

原是雨府的千金。

雨家乃是武将世家,这一代的雨家当家人官从都指挥使司断事。

之后的事顺理成章,兄妹二人上门拜谢。

雨暨轩是武将,没有太多讲究。见闵家的人知礼懂进退,无恶意,一来二去亦对这个年轻的闵家公子颇有好感。

见年轻的小辈皆有互慕之意,两边双亲便很快定了亲。

二人的事进展得顺利,闵意安功不可没。

两家的亲事定在今年七月。

雨希音笑道:“你坐在这正好,刚好我有东西要给你,省得费脚程了。”

闵意安道:“正好我也有好东西要给希音姐姐。”

两人笑着相互交换了东西。

雨希音递给闵意安的,是一副亲自打的八宝琉璃簪,簪子嵌螺钿拼花,流苏坠各色璎珞珍珠一百二十颗,工艺繁复。

闵意安送给她的是手艺师顾渊卿的孤本《四季风华录》。里面载着顾渊卿生前随四时交替的灵感手作,奇思妙想。世人想要复刻,没有指引根本无门。

雨希音附在她耳边道:“待你出嫁之日我替你做最好看的头冠。”

闻言,闵意安有些难为情,见她这般,雨希音抿嘴笑。

闵意安附在她耳边悄声回道:“寻书是哥哥的功劳,我只是出点小力。你自个儿去谢他吧。”说完便抱着礼物起身坐去了周婉儿旁边。

见她溜得飞快,雨希音脸颊发烫。

闵尚文自觉地挪了位置坐过去。

屋内,闵家气氛和乐融融。

屋外,春雨绵绵,花枝悄然伸展,万物复苏。

晚饭过,兄妹陪二老话了一会儿,小辈承欢膝下,人间至乐。未几,闵尚文喊人备来马车,亲自送雨希音回府。

奔波一整日,闵意安回到痕香居倒头便躺在榻上。见状,秀秀催促她起来盥洗。

闵意安歪在床上有气无力道:“秀秀,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竟然敢催我!可是功力又精进,胆子也肥了?!”

秀秀接过流云绞好的帕子,一板一眼地递过去给她,“奴婢只是替姑娘着想。香云纱的锻面,蹭脏了便要多洗一回。这么昂贵的料子,哪经得起姑娘这样糟蹋。这蹭一下掉的都是黄金皮。”

流云噗嗤笑出声。没想到秀秀还有讲冷笑话的天赋。

此时,院子里吵吵闹闹。

秀秀嘱咐流云看好姑娘便报剑出去了。

再回来,秀秀面色严肃,“是护城司的人,说是府内进了刺客。姑娘洗漱完安心躺好,我来守在姑娘身边。”而后秀秀嘱咐流云交代下去,痕香居的婢女不得随意进出院子,等候搜查,以防刺客混其中。

一时,前院灯火通明。

闵意安接过帕子,手指微蜷,面色警惕。

刺客吗?

兄长出门送希音姐姐了,阿爹阿娘那方无人看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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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纨绔退婚后
连载中春风点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