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陋习

闵意安乍一楞,望向他手上的钱袋子,又撇其身后赌坊二字,有些鄙夷。

当真人不可貌相。

费檀那样的,纵然长了一张惊为天人的面皮,不过花里胡哨一纨绔。

这个聂大人,看着冷心无情,为人一本正经,竟也有赌博的习性。当真陋习!

掂着手里的银钱袋,聂含章大步流星踏出赌坊楼,出门便遇见熟人。正主包得严实,旁边的婢女他轻易识得。

聂含章驻足,指腹摩挲手中的钱袋,看向她身后的香香楼,眼神越发深邃。

闵意安抬步上马车。

那方聂含章站在石阶上,目光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时,赌坊里扔出来一个人。赌坊的看门大汉对着地上之人一顿嫌恶嘲弄,“费公子,对不住了,不是小的们不招待你,实在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本店小本经营,概不赊账啊。您有银子再来,小的们随时恭候公子大驾光临。”说着,伙计装模作样行了个礼,这更把费檀气得不轻。

费檀从地上爬起来,形容狼狈。指着台阶上嫌弃得意的伙计恶狠狠道:“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下等贱民,竟敢这么对本公子!你们等着,本公子会再来的,你们给我等着!”

伙计不理睬,转而对一旁的聂含章躬身讨好,“哟,聂巡使,今儿有新货,小的领您瞧瞧?”

聂含章看了眼手中的银钱袋子,似有嫌弃,冷脸低声道:“不用。”

费檀盯着他手中的银钱袋子,恨极。本来期望从赌坊翻盘,运气实背,输得一个子不剩。

看见闵意安的婢女,费檀二话不说就要上去拦人。

这个女人害得自己被打了板子,回家还遭了禁足。如今更是连本带利输得一样不剩,都是这个女人害的!

“闵意安,给我下来,你给我下来!”他奋力爬起来要拦住马车。

“驾车!”闵意安当机立断。

秀秀一鞭马背,马儿拖着车厢疾驰。马车速度飞快,费檀被逼得退却一边,直接摔倒在地。

马车扬长而去,扬起的尘埃在风中舞动。

聂含章望着消失的马车,抬步上了轿子。

轿内铺了绒毯,四壁嵌水云青竺湘锻,清雅中不失华贵。

出了士林巷,聂含章扔给洗砚一个香妃色的钱袋子,嘱咐:“扔掉。”

洗砚接过问:“扔哪儿,公子?”

聂含章言简意赅,“扔远点。”

洗砚摸不着头脑,亦不敢再问。听公子语气不太好。他心中有了打算,既然说扔远点,那就远点吧,顺便挖个坑埋了那才是靠谱。

闵意安稳稳当当坐在马车里。

秀秀坐在前驱,有些得意赞道:“姑娘真是胆大。你没看那费檀惊得滚在地上的样子,当真好笑。”她心里爽快。这些人可真难缠,退婚之前惹人厌,退婚后也总能遇上,真是阴魂不散。

“不过万一真伤到人可怎办。”想想秀秀还是觉得后怕,万一真伤到人,费家那边恐是不好交代。

闵意安道:“伤到算他倒霉!”

秀秀不再接话。那费檀,当真该!

过了一会儿,闵意安从马车里递出一样东西给秀秀,“把这个拿走,捣碎。”

秀秀接过来,是两半碎了的玉佩。

闵意安没有解释,只嘱咐秀秀回去速速处理掉。

秀秀不多问,道:“是。”

想要不被人拿捏做把柄,自然把柄越少越好。马车内,闵意安揉揉太阳穴,觉得有些疲惫,闭眼小憩。

未到午时,闵意先去了店铺,验收完昨日的账目,让秀秀把车驾往墨云书林。

墨云书林是隐藏在城北角一名不见经传的书坊。书坊的东家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微胖,斯文气息中带着憨厚。年轻时曾数次参加科举,皆名落孙山。后来凭着自己的能力勉强开了这家书坊。

坊内生意惨淡,勉强度日。

看见她的马车在门口停下,坊内整理活字方块的徒弟迎上来,很是高兴,“姑娘来得巧,师父这会子正在北屋会客。您稍歇会儿,喝口茶,我这就去传话。”

闵意安叫住人,“不着急。我四处转转,待江荣师父招呼完客人再去见他不迟。”闵意安熟门熟路踏进院子。

小院里铺满了字模,这些字模像是会说话,拥有神秘力量,吸引它待见的人一步步靠近,后窥见千古长河里的起伏脉络,风雅颂章。

闵意安伸出手,在其粗糙又坚硬的纹路上一一抚过,指尖上还有太阳的温度。她知道,这些字块纵横有序,整齐排列的时候,一本本书册便诞生,会话出荡气回肠的故事。看着这些字块,她眼里藏着别样的热烈。

“姑娘,师父在北屋等你。”没一会儿,小徒弟站在廊下喊。

在学徒的带领下,两人穿过走廊向北屋走去,一边走一边聊。

闵意安得知江荣前段时间收了一批稿,新刊了书册,但是售卖情况不是很好。

她望过去,院子东面立了一排书架,上头摆满了书,风一吹哗啦哗啦作响。

闵意安心里有了底。看来江师父收稿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稳定。难怪这么多年了越做越穷,这墨云书林没有倒闭,仍在一众书局中坚硬地活着,可叹不易。就是不知道这回他又搜罗了什么新鲜故事。

迎面走来一人,给闵意安领路的小徒弟笑着招呼,“公子这就要走了?下次若还有好稿,可一定记得我们书局。价格公道待遇好,逢年过节还会送小礼聊表心意。万万要首选我们才是,定不会让公子失望的。”

那人点头,“嗯”了一声。轻声细语,犹如细雨润物,温和淡然不争。

迎面的人看了她一眼,辩出她乃女子,帷幕将她遮挡得严严实实,未看清脸。

两相对上,闵意安点头示意,而后进了屋。

屋内,江荣心情极好,将自己新收了稿子的事道给闵意安,言语之中很是满意,高兴过后满面愁容。之前他刊印了一些话本,售卖惨淡,投进去的银两并未回本,现下要再刊印书册,已是捉襟见肘。

半百的老头子见闵意安气定神闲的坐在一旁喝茶水,开始打主意。

闵意安岂会不知他的意思,只作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一会儿夸茶水好,一会儿夸学徒勤快,就是说不上正轨,不能说到江师父的心头事上,可把江师父急坏了。

“我的眼光向来是极好的,你不信旁人还能不信我吗,你这丫头!”

“是,您老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院子里那些稿也不知是谁卖给你的,进门前匆匆一撇,老掉牙的陈年旧本,翻翻新就成新的佳作了。也难怪你经营这家书局这么久只赚得些许翻新老墙添补旧瓦的余钱。照你这么个营生法,那不知道的,只当江叔你爱看故事话本,开了书局,自给自足呢!”

江荣被她呛得喷了一口茶水,闵意安气定神闲地喝茶,仿佛刚才那番带刺的话都不是出自她之口。

奉茶的徒弟捂嘴笑。见此,江荣瞪眼,徒弟正色不敢再笑。

闵意安那张嘴却是不饶人,“江叔喜爱看书,不论是名家绘本、神话传说,还是奇说异闻、民间志怪,涉猎颇广,雅俗共赏。以你的见闻学识,在你面前就没有新鲜故事。可是人都是有喜好的。你虽见多识广,博览群册,然人各有所爱。你喜爱的东西并非其他人也喜闻乐见。不然,你院子里也不用堆积那么多书册压仓了。你不具备商人应有的特质跟敏锐,自然做不好生意。能把这家书局经营的这样奄奄一息,更不足为奇。”

姑娘这张嘴当真厉害,在老爷夫人少爷面前一幅乖乖女儿模样,至今都不知姑娘在外面大杀四方的模样。

那方江荣听后冷哼一声,有些不快,“你直接说我不懂营生,不适合经营书局不就行了,何必拐弯抹角。”

闵意安点点头,“正是这话。”

江荣无言以对。

“那你今日来找我做甚?”江荣气极反笑。他就没见过嘴这么狠的姑娘,想他一把年纪了,还要被她这样数落。

“自然是来照拂江叔。”闵意安狡黠一笑,江荣一看就知道她没打好主意。

闵意安道:“书局要继续经营,按照自己的喜好可是不行的。外面的姑娘公子哥爱看什么,时下什么故事卖得好,这些都要知道。起码要知道他们爱看什么,不爱看什么。否则印再多的书册,也是无用。”

江荣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可是如何知晓其爱什么,不爱什么?”

千人千面,人的喜好也各不相同,再厉害的执笔者,也难做到满足每一个人。未知的东西如何预测?要知道别人喜欢什么,更是谈何容易!而追在别人背后走,总是被动的,犹如无根的浮萍,风一吹就散了。何况人心易变,人喜爱的东西更是易变,总是难以掌控的。

闵意安道:“星都城书局没有百家也有几十家。做得好的就那么几家。只要知道他们什么类型的书册最多,便知道哪种最受读者喜爱了。”她看了一眼江荣,见他似听进去的样子,这才接着讲,“自然,总是跟着别人走也总有风险的,也不总都能吃到肉。要真正掌舵,还需要有独到的眼光和胆量。”

有投入便会有风险,若是一点风险都不想承担,那也不会有更高的回报。

闵意安出生商贾,对这些道理耳熟能详。不过她明白,说起简单,要真正决定还需要判断和魄力。银钱虽不定生死,但是定输赢的风险也不是人人都能承担。

想起门口那一堆没售出去的话本,江荣觉得头都大了。果然,人之喜爱各不相同。当初他满怀信心刊印的书本,售得惨不忍睹,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光来。

闵意安这是闻着味了,早早有了自己的想法,不然也不会特意上门一趟。所以当她把愿意出资的想法道出时,江荣以为自己听错了,继而十分欣喜。

“丫头当真愿意出银钱刊印书册?”江荣不可置信,他这头正缺银子印书。今日刚收了好货,那方的费还是折欠着的,这可当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刊印的银钱我愿意出。但是要分账。”她先小人后君子。这钱可不是大风刮来的,得要回本。既为商人,光是回本就是亏本,盈利才算赚了。

江荣欣喜道:“这个自然,自然。”他想了想,一只四,一只六,想想不妥,直接豪迈道:“五五。”

“可以。”闵意安未有推辞。

二人达成一致,执笔者的费用单独给。盈利部分二人五五分账,公平也厚道。

“……若是亏了呢?”

江荣犯了难,若是亏了,岂不是都打了水漂,他还在盘算自己能不能还得起这钱,要还多少。

“我只一个要求。”闵意安言:“凡是要出成册的故事,我需得头一个看。之后亏盈,与江叔无关。”她要成为点头的第一人。

江荣一咬牙,死马当作活马医,反正都如此了,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里去。

“那便从江叔新收的稿开始吧。”

提起这个,江荣来了劲,喜笑颜开,“正是呢。丫头我跟你说,此故事一经刊印成册,定是大卖的。”

看得出来他是真喜欢。

想想他院子里那山高的册子,闵意安越加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审看。要是他那个收法,自己好不容易进兜的三万两便要打水漂。

“好与不好还要看过才知。就劳烦江叔将书稿给我,看完之后自然会有定断。”

江荣一幅扼腕的样子,她竟然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不过就自己堆在院子里晒太阳的那些战绩,江荣虽一把年纪,很有自知之明的遵从了和闵意安的约定。

江荣很爽快的把稿子给了闵意安。

闵意安递给秀秀拿着,起身便要走了,江荣迫不及待,追问:“多久可以定?”

闵意安言:“至多三日。”

两人约定三日之后商量此本是否刊印。

主仆二人出了墨云书林。

马车内,闵意安翻开书稿,稿字苍劲稳健,行云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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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纨绔退婚后
连载中春风点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