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蚀米

聂含章作为巡街使,人是他带来的,是混乱当时到达现场的第一人,由他来讲自当有说服力,也公道。

聂含章稍作为难,便将当时的所见道来,不偏不倚。在谈到自己伸手接到闵意安的话时,斟酌了言辞,只道自己扶了她一把。

一直跪着的闵意安抬眼望向那身着玄金巡服的男子。见他面色坦然望着堂上的人,声音温和坦荡,不急不躁陈述当时所见。

明明是一桩暴戾事件,经其清冷的声音道出,给人一种不偏不倚的感觉。

闵意安错觉,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此刻她心思都放在应付费檀。

闵意安不知自己正被人暗自打量着。

自燕晴进门伊始,从始至终匍匐跪地的闵意安,在听完燕晴的话后便悄然挺起了背。除了聂含章,没有人发现她的变化。

闵意安提议,“费公子心爱的女子不知所踪着急是人之常情,但是香香楼的妈妈说得也没错,谁能将摇钱树往外面推呢。只要派人到州司查一下妙妙姑娘的身籍,便知道是否属实。”

不管是卖艺还是卖身的,身契在楼里,但登籍是做不了假的,入行之日登籍,从良之时更籍,这是归戉的制度,方便管辖从业往来人员,也是严苛税制,没有谁可以例外。

逃税,那可是要砍头的,没有谁能铤而走险。更不会有人为了逃那几个钱去以身犯险,傻子才会如此。

这个提议引得燕晴叫好,向闵意安投去友善的眼神。多体贴的良家姑娘呀,谁说商贾铜臭来着,这个费公子怕不是个睁眼瞎,好好的姑娘不要,要把人往门外推!

“在下也觉得这个提议极好!”聂含章对这个提议持赞成。

感受到那灼灼的目光,闵意安再也不能装作若无其事。

闵意安心里一阵恼火,面上装得镇定若无其事,内里微微有些焦灼。

“不如这样,大人。卑职已在堂内耽搁诸多时候,正好出去更值换班,以便配合大人审理此案。巡城司正好与州司相隔两条街,卑职便绕路走一遭,还请衙里诸位兄弟移步走一趟。”他向顾应山提议,又与方才去请燕晴的一干人抱拳,这便是要换班配合调查以及佐证亲自跑一趟的意思。有京兆尹的人在,公正又公开,绝不会因为他非京兆尹的人而落人口实,两全其美。

顾应山对这个年纪轻轻的聂家嫡子很是满意,一对比那费家的费檀,高低立现。

闵意安心里有鬼,不敢大意。那方经过她身边时,玄金色的身影带起一阵微风,皂角干爽的味道若有似无。

待身影走远,闵意安才松了口气。

这人是敌是友她不好判断。若是今日没有他在现场,自己定要失策摔得狠,对此她是心存感激的。但也因心里有鬼,恰其又是现场的目击者,闵意安不确定他有没有怀疑。

以那人洞察的能力,只怕已经有点捉住自己的心思了。

思及此,闵意安有些懊恼。

大约过了半柱香时间,聂含章领着人去而复返。再回来时已经换下了那身玄金色的巡服,其身着靛青色,星目红唇,脸白似雪,仿佛山间白雪覆红梅,张扬而冷冽。

聂含章目视前方,没有再看闵意安一眼。

去核查的人带来一个满意的答复。

香香楼前清倌人阚妙,现已更贱,为良民。且籍册已发往蜀南青州,便是其行踪去向。这些都是保密在册。顾应山看完,心里已有断决。

费檀在听到顾应山拍堂让他跪下时很是抗拒,亦持怀疑态度。

见他不到黄河心不死,衙役一脚踢在他膝弯处。

扑通一声,人便这么跪下了,磕得费檀金贵的膝盖钻心疼。

“费檀,本官业已查清,你口中的妙妙姑娘确已赎身更籍。尔信口雌黄攀诬他人拐带之罪,又私闯民宅将人打伤,更因闹事导致大量踩伤,严重扰乱京畿秩序,该当何罪!”

“不、不可能,”

怎么可能。

妙妙怎么能是赎身,不是拐带的吗?

可是自己收到的消息就是闵意安拐带,给他透露消息的是府中做了二十年的老管家,从小看着自己长大,此事绝无可能作假,到底是哪里错了?

费檀左顾右盼慌了神。

一定是这个贱人弄虚作假。

“闵意安,你这心肠歹毒的毒妇。是你将人藏起来,还蒙骗府尹大人!你这个贱人,你去死!”他挣扎着起身向人扑去,两旁衙役一棍子敲打在他膝盖,人倒在坚硬的青石地板上,后背架着水火棍,压得他起不起来身。

“老实点!”

实心扁铁便落在臀上,只是十棍,便打得费檀哀嚎连天。

费公子从小到大谁不是将他捧在手心里哄着,今竟然要吃这样的皮肉苦,痛嚎之下口不择言,“顾应山,你敢打本公子,你知不知道,本公子的的表姐是……”

话还没说完又是十棍子,那杖在臀上的扁平木棍包裹了铁片,打在人身上是实心的疼,金娇肉贵的人一时忘了骨气和怒气,只得连连告罪求饶。

二十辊杖完,顾应山眉目寒霜,“这里是京兆府,岂容你撒野搬弄权贵是非!”

顾应山是多铁面的人,其生平最是痛恨官僚相护的不洁之风,简直大火上扇风。本就理亏还能如此仗势欺人,被打一点都不冤枉。要说这费公子脑子半分也没生。

一桩冤枉拐带案便这么水落石出,闵意安自然是冤枉的,顾应山当庭杖了费檀二十杖,算还了其清白。

“我要退婚!”费檀恨极。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费檀再不可能与其有瓜葛,当堂提出要退婚。

堂外哗然,对堂内跪着的闵意安指点嘀嘀咕咕。有可怜她的,又有笑她的。好好一姑娘,本来名声就不好听,如今被未婚夫家退了婚,还是一个清倌人惹出的闹剧,闵意安的名声算是彻底毁掉了。

顾应山望了堂下跪着女子,虽颇有些同情,却也无能为力。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定亲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议下的,岂能费檀当庭说要退便要退。

他能断案,不能断婚。归戉还没有哪个当官的给人家断亲的,闻所未闻。顾应山一挥手,“费檀,你休要胡搅蛮缠。此处是公堂,断案之地,没有断亲的说法,退堂!”

闵意安紧了紧手,指甲掐得青白。

“等等”这时香香楼的燕晴伏地喊道,“大人,费公子欠民妇的六万辆银子还没有给民妇,还请大人当庭让他给付。费公子这么凶,民妇不敢私下找他要,恐丢了性命拿了钱没命花。”

费檀瞪大了眼睛,怒吼,“你个老妇,本公子何时欠你六万两银子?!”

本来预备退堂的顾应山又坐了回来。

众人吚吚低语,这个费公子做什么了,欠人这么多钱,跟妓院扯上攀不清的纠葛,还有银钱关系,到底是什么复杂内幕。

一时堂外又议论纷纷,谣言四起。

只有聂含章,水红的唇几不可查扬起,目光似有似无盯着那腰板身直的白色身影,星目之中荡漾着别样热烈。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燕晴说的欠钱六万,事情始末,原是费二公子要给妙妙姑娘赎身而定下的一场契约。

费檀原不是香香楼的常客,他没有定性,星都城花楼楚馆随处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哪家有好货色,他便往哪家钻。

三月前,香香楼新挂了个清倌人,名曰妙妙。此女精通五律,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相貌更是一绝,是个不可多得的冷美人。一时,香香楼在竞争激烈的秦楼楚馆里杀得激烈,声名大噪。

费公子常年混迹风月场所消息灵通,闻着味儿来,当下便看中色艺双绝的妙妙姑娘。

彻夜买醉,眠花宿柳香香楼,夜不归家是常时。

但妙妙姑娘是个卖艺不卖身的。吃吃不到,便动了将人赎回家中安置的心思。

两月前,费檀找到燕晴,两人定了字契,五万两赎身白银。定金二万,剩余的两月内给清。过时不交尾款,赎身字契作废,且双倍支付尾款,定金不退。

这原本是个不平等条约。但是费檀当时色心烧得他火急火燎,又是个没多大脑子的,被燕晴那么一唬,什么今日不定,明儿就给人赎身了一顿操作下来,便是什么不平等条约也在色令智昏中丝滑地签字捺印。可怜费二公子是个有颜色无大脑的花架式。

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很快筹到钱,区区五万两,他家有个做生意的表亲,开口借借五万还是能够拿得出手的。他这边银子迟迟没有到,钱未到位。费檀想着去把字契要回来,定金能要回来那便最好,这左拖右拖,被俗事绊住手脚,眨眼便过了约定日期。第二日他赶回香香楼,那边妙妙自己凑够钱赎了身。

费檀那个气!

管家明明说是看到一个长得像闵意安的人夜半进了香香楼,怎么转眼这个老货说的是江湖侠客赎身的。

他确实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闵意安,官家也只是猜测了两句,没有真凭实据。

但是闵意安最有嫌疑啊!

擅自登门也不过是欺她一个女子,想诈她一下,没想到是块硬骨头,竟把自己丢到京兆尹来了,真是出门不顺!

如今没捞着人不说,还要赔上六万两白银,加上之前给的两万定金,白生生八万白银就打水漂,这不活活的人财两空吗!

费檀当堂撒泼,一副被人坑害的样子,惹得看客一阵嫌弃。

费大人怎么教养出这样不争气的儿子!还是士族子弟!士族子弟要都像他这样,谁还敢嫁!

“呈上字据。”顾应山道。

衙役自燕晴手里拿过字契恭敬呈递过去。

顾应山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又验证比对了费檀的手印,这事儿便实锤了。

本也不是很难断的银钱案,人证物证证据确凿,当堂便判了赔付尾款。

费檀心有不甘,什么都没有捞到,丢了八万两雪花白银,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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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纨绔退婚后
连载中春风点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