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后来她如何我倒是记不得了,我的谢灵仙染了风寒,在我的明烛殿整日昏睡,我闲来无事时就守在她床畔,看着她的病容,即便憔悴却也如西子捧心,我瞧着她像是要羽化仙去的模样了,有时她睫毛轻颤,眼瞳蒙着水雾一般,好像要哭出来似的,可看清是我后,里面的莲雾便立刻褪去,仗着自己生病就直勾勾看着我,我们俩就这么互相盯着瞧着。

这时候往往我就俯身贴了上,可刚想要吻她,她又撑着手臂扭过去,说是会过了病气。

我道:“我们萧氏皇族,不论男女都要学骑马射箭,虽然不如兄长,却也比你强上百倍,又怎么会染了你的风寒。”

她转过身子背对着我,我便将外袍一解,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将手臂穿过她脖颈下面,用嘴唇轻轻蹭着她的后颈,另一只手还不安分的摩挲她的小腹,谢灵仙一开始还僵直着身子,没一会就蜷起来,像一只雪白的狸猫儿。

我道:“你可是本宫的贴身女官,自然要贴身了,要不然你就是抗旨不尊。”

谢灵仙骂我:“胡搅蛮缠。”

我又用鼻尖蹭了蹭她后背,“你身上好烫,抱着真舒服。”

或许是为了放着我在她病中胡作非为,她比医官预想中好的还要快,她昏睡不醒时医官曾对我禀明,谢灵仙在幼时落水受了寒,生了场大病,从那以后不仅容易受风寒,今后恐怕在子嗣上也会艰难,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何至于此。

我与谢灵仙提起这事,她却问我:“这也是殿下的旨意?”

我反问她:“若不是本宫的旨意,你就要撒谎,可你就算不答,本宫也查得出来,但是本宫有些好奇,这种事有何好隐瞒的,入了宫做女官,除了陛下赐婚,到死都不得成亲,有无子嗣有何区别。”

端坐在床畔的谢灵仙放下刚刚端起的药碗,看着我的眼睛,嘴边的笑意有些玩味,她一身白色衣袍,举手之间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真真是皓腕凝霜雪,我顿时觉得喉咙有些痒,她这模样像极了不可亵玩的白莲,我刚要伸手,她似猜到我要做什么一般别过头去。

谢灵仙道:“殿下以为我会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伤心?天伦之乐子嗣环绕与我不过尔尔,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殿下真是小看臣女了,告诉殿下也无妨,幼时父亲望我入宫做天子妾,我不愿将其打算告诉祖父,而祖父本就望我远离宫廷,便怒斥父亲几句,过后我父亲觉得心中郁闷,喝了许多酒,回房时见到在湖边的我,上来便辱我不孝,将我踢入水中,那时春寒料峭湖水冰冷,我生了场大病,仅此而已,不过这也算是一桩丑事,对外便说是我失足落水。”

我记得谢灵仙她父亲,谢珩长子,科举落榜,当个不大不小的官,漂亮事没做几件,威风耍了不少,还因此被父皇在朝中拿来数落谢珩教子无方,谁曾想家门之中还有这样令人嗤之以鼻的龃龊。

我问谢灵仙:“你就这么把那些老匹夫忍下来了?”

谢灵仙看起来冷静的很,也没有用孝道搪塞我,她道:“臣女不得不忍,我父亲是嫡子,也是家中长子,他可以不学无术,碌碌无为,可是只要不把谢家的面子丢尽,谢家不会不护着他,而我因为落水身子孱弱,也不必掺和选秀,将谢家重新推到前面,这对谢家而言,不算坏事。”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精于算计,失了些人情味,谢灵仙这般倒像以身入局,虽如履薄冰却也收获颇丰,可谢灵仙吃穿用度都不曾短缺,也并不奢侈无度,常年待在谢家也未曾游山玩水,能触手可及而迫在眉睫的便剩下一件事,那便是自己的婚事。

谢灵仙趁我沉思时已经把药喝完,微微蹙眉,连糖块都不用含,便又面不改色与我交谈,想来已是习以为常,我幼时也不是全然无病痛的,但那时我母后还在,兄长也不像现在这般忙碌,我但凡有些痛处,母后便会日夜守在我身边,兄长只要了了课业也会来明烛殿,一口一个小青罗。

如今不也是对着空荡的明烛殿习以为常了。

谢灵仙道:“想来殿下已经想到,臣女用这件事换来什么,那便是凭自己眼光挑选夫婿,他是个病痨鬼,本就活不久了,臣女无意害他,但因这婚事而生的奔波劳累加重了他的病情,最后死在了洛阳城外。”

我道:“往事如烟,不必再想,今后就在明烛殿陪着本宫,除非本宫请旨将你废了,你永远是北凉宫中的一品女官。”

我们是一类人,若我是她,只会比她更狠,若真要父慈子孝这面子在外,那必定要把里子闹翻天,若是能给那老畜生留半条命算我萧蕴仁慈。

而她屈居我身下,又何尝不是把自己做了棋子,毫不怜惜地掷于棋盘之上,我留住了她,她亦不用困在相夫教子中,似乎是两全其美,但我们都对彼此没什么仁慈。

可我们未曾拜过天地高堂,只是做些鸳鸯交颈的戏码,又何谈什么仁慈。

谢灵仙善琴,常在我读书时于莲池旁弹些江南曲调,我便调侃这黑玉莲池是我的小江南,谢灵仙便是我的采莲女,这世上再没如她这般和白莲相称的女子,趁着秋来前莲池风景依旧,我还借此景给谢灵仙取了个闺中小字,莲牙儿。

谢灵仙不解其意,问我:“莲牙?还请殿下给臣女解释一番。”

我读不来两卷诗册,自然用不得什么高雅名字,只是将谢灵仙比作莲花,而我又喜她唇齿留香,所以才取了莲牙,至于为何还要像唤小孩子似的加个尾音,自然是因为这样在床榻间唤来颇觉可爱。

谢灵仙听了我一本正经的解释后,抱着琴行礼,说是库房还有陛下赏赐的东西尚未清点,头也不回地走远了,我颇觉神清气爽,将手中书卷随手扔了,盘算着入了夜如何将她哄回来,教她不会再用各种无趣又粗糙的借口敷衍我。

我知谢灵仙愿意顺着我阴晴不定的性子,是因我乃长公主,是这明烛殿的主人,她是个极为聪慧,慧极必伤的女子,总能轻而易举拿捏我的喜好,恰到好处掌握我行事的分寸,即便她是被召进明烛殿,被我选上做着女官,照样能胜任这官职。

谢灵仙这冰雪一样剔透的人,喜怒哀乐都冻在里头,唯独在她的肝火上加柴添油才能调动她的几分性情,她知书达理固然好,可是她生气耍些小性时,才能看到几分初见她时的倔强冷淡,真真是可爱至极。

情到浓时,我点着她的颜色淡薄的嘴唇,一声声唤着莲牙儿,每每到此她便面带愠色,张口便咬住我的指尖,我真是爱惨了她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她其实在情事上略有笨拙,但是我却只是偏爱她的眼神,明明已经水雾朦胧,爱恨嗔痴都在里头流转,却还是要绷着弦保持清醒,忽而眼神又明亮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只在极少数时会有平日里那种凝霜一样的平静闪过,她仿佛是个灌了酒的莲华,长醉复作醒,春水皱波风。

有时我会让她披上我的衣衫,在廊下为我弹琴,夏蝉嘶鸣月色如水,如枯花般的沉香在她的琴边静燃,在袅袅之中我窥她容颜,恍惚之中似是梦魂颠倒。

我与她单独相处时,并无侍女在身旁服侍,虽我们以君臣相称,却并无繁文缛节,倒也万分快活。

细数起来我们两人在一块也做了不少事,但到了后来多论朝堂事,鲜少有闲散之时,少女时期这样无所事事,在明烛殿中整日厮混的光景竟是少有,以至于后来我在太极殿时还念念不忘,但即便我们携手回了明烛殿,却也抓不住那时宁静了。

我时常觉得这时的我,应该对谢灵仙良善些,因为我对她,倒像是兄长对待她的太子良娣一般,只觉有趣,作情场上的打发,无非我对谢灵仙多了丁点儿女子之间才有的怜惜,后来我们一个在宫中,一个在庙堂,我才总是捶胸顿足,为何这时我竟作一个无情又缠人的主。

但谢灵仙却说我过了许多年才翻起旧账,是卸磨杀驴的作风,但她并不厌恶,虽然开始我总是手段强硬,却总给她留了几分柔情,虽然这情意是把她往那种事上绕的色心。

卸磨杀驴本来就是帝王家的勾当,谢灵仙倒也没说错,但是她竟说我还有几分温良,着实令我得意的有些心虚。

过了炎炎夏日,我记得那年白露,长安下了几场寒凉秋雨,在从太极殿请安回去的路上,我偶然从宫人那听来,张贵妃的母家被查出贪污了不少金银,自认是皇帝岳丈的张大人被流放,剩下的一律贬为庶民,就连贵妃如今也不能叫贵妃了,陛下说尚未想好封号,便就这么在宫中搁置着。

高低起落,不过皇帝一念之间。

我所求甚多,自然要紧紧抓住这些,不能让它们有半点从我手中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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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带歌
连载中灵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