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是夜,万籁俱寂。

树冠羞避间堪堪挤进寥寥月色,时有虫鸣窃窃低语,皆随着湿热空气缓缓揉入迷雾,四散游荡在这片绿意密网中。

倏然,一道炫目光柱破开黑夜穿透迷雾而来,雾气蒙蒙中似有两人步履盘刹朝着雨林深处走去。

前头是个身形壮硕、魁梧高大的男人,他头戴鸭舌帽,脸上覆着口罩,从头到脚一身黑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他身后是个女人,一袭吊带红裙,乌黑长发堪堪及腰,夜色隐隐、灌木层层却难掩她曼妙身材。

只是她双手被电子手铐牢牢禁锢,虽说脚下踩着的是旅游鞋,可行走在地势崎岖的雨林依旧是踉踉跄跄,像是秋日,枯败的叶,摇摇坠坠,零落成泥。

男人忽然停住,红裙女人也随之驻足,原来是一条小溪横亘在前方,涓涓细流间可见水底斑斓多彩的鹅卵石,经由手电光柱折射竟如同奇珍异宝闪烁着独属于它们的瑰丽色彩。

小溪地势崎岖,往左不过几步便是近乎十几米的小断崖,右侧只闻流水声却不见路,对岸密林更是原地起高楼,生生高出十几米。林中雾气更重,灌木也更加茂密,上下皆不透光,乍一看犹如黑云压城,压得人透不过气。

这时“城”内隐隐闪起一抹光点,眼前光点渐如炬,却听不见半点脚步声,男人下意识拽着女人躲向一侧古树后面,同时摸向腰间。

不消片刻从“城”内走出一人,雾气漫漫、烛光沉沉可见对方着兜帽斗篷,将自己完全藏于外衣之下,一时间别说性别难分,甚至是人是鬼也未可知。

男人将斗篷人打量了几遍,上不见人脸,中不见提马灯的手,下不见行走双脚,甚至直到斗篷人走到对岸男人也不曾听到半点脚步声……

马灯突然轻轻晃动,男人下意识绷紧身体,腰间的物件已掏出一半,却猛地顿住,紧接着他如同卡带般将腰间物件僵硬地塞了回去。

“福泽芝草。”

男人没有走出古树,声音虽故作沉着,但仍有一丝不安,反观斗篷人,却是无比平静。

“遇龙。”

斗篷人的声音沙哑,哑得不像是人声,哪怕昨晚在夜店蹦上一宿也没这么哑的。

可男人斟酌稍许便从古树后走出,手电筒塞给红裙女人,不等女人反应过来,扛起女人疾步趟过小溪,溪水瞧着不深,但当真进去却险些及腰,沁着凉意的溪水缓解了男人几分闷热,上岸后男人将女人随手一丢,红裙女人艰难地爬起身,却无意间与斗篷人对上视线。

实则马灯昏暗,手电筒也被男人夺回去,男人照射的方向也并非是她这侧,所以她其实并不能看清斗篷人的脸,更不要说对上视线这种分明的话。

可她却能感知到,在那片漆黑的如同宇宙黑洞的斗篷之下,似有一道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阴冷森然充斥着算计,令她如芒在背。

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可下一秒男人一把拉起红裙女人,示意斗篷人前方带路,斗篷人倒也干脆,绕过二人走在最前,一行三人朝着雨林更深处走去。

雾气愈重,三人的身影也在雾中若隐若现,男人紧紧盯着斗篷人的背影,生怕一个不留神跟丢。

突然一声低沉咆哮声打破了这片宁静,后头二人不由僵住,男人下意识拉住斗篷人的衣角,斗篷人被迫停下。

咆哮声一声盖过一声,仿佛从阎罗殿外传来,正张着血盆大口准备吞下三人。

男人死死攥着手中的手电筒,警惕地环顾四周,红裙女人却像是如梦初醒,怔怔地望着四周,紧接着便试图挣扎,甚至掉头便跑,却被男人一把抓了回来,死死掐着她的脖颈,压低声音怒声威胁道:“你敢跑,我就杀了你。”

女人吓坏了,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她一时无措,心中没了主意,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斗篷人回身递来一颗褐色药丸,哑声道:“毒虫会要了她的命。”

男人拿起药丸便要往女人的嘴里塞,可女人不知那药丸究竟是什么,挣扎着不肯吃,男人直接一巴掌抽过去,打得女人一头栽倒在地,男人趁机将药丸塞进她的嘴里。

斗篷人低声念了几句咒语,咆哮声倏然消失。斗篷人继续前行,男人忙拖着不情不愿的女人疾步跟上。

约莫二十多分钟后,周遭雾气渐散,古树灌木也稀少许多,皎皎月光将前路照得明晰,再走上几分钟,一座隐匿于山野林间的“桃源仙境”如同水墨画卷徐徐展开一角。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巍峨挺拔的参天古树,古树粗壮宽约十多米,从树皮生长痕迹可推断至少得有三百岁高龄。它像是一名侍卫,无声地守护着这片土地,而树下萦绕不绝的萤火虫像是于长辈膝下嬉闹玩耍的孩童,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古树后方约有五十米处矗立着一道高大石墙,宽度因周边密林遮挡暂无可计量,但高度目测足有十几米,远远看着更像是一座小山扣在此处。待几人走近些方可见石墙前的石桌棋盘,斗篷人缓步上前,同时扬起斗篷遮住石桌,不过眨眼功夫石墙便开了一道小门,男人在斗篷人的示意下推搡着女人进入小门。

小门矮□□仄,若想通过必须弯腰抱臂缩成一团,红裙女人尚且艰难,更不要五大三粗的男人,但他嘴里的脏话不等嘀咕出口便被眼前景象惊得生生咽了回去。

入口两侧是两座巨大的牛头人身像,呈跪仰姿,而在它的膝下竟是一具森然人骨,许是被涂抹了颜料,人骨通体大红色,妖艳诡异。

脚下理石铺成的方正大路延伸至二十多米外的石栏台,台周伫立着各色动物石雕,有羊、蛇、虎、牛以及鹰之类的无法逐一辩认。

石栏台共有九层阶梯,高阶之上是两座高楼比肩起,两座高楼间隔五六米,高楼顶部被加盖一层连接起来,内部不可见。而在这加盖一层的上方仍是一座楼,在这座楼的最顶端,伫立着一个圆环状的不明物体,中间似乎吊着什么东西,隐隐发着光。

楼内灯火通明似有人影晃动,从楼内散出的暖光照在两侧池中如同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鱼儿恣意游动,硕大轻柔的鱼尾在池中蹁跹,如梦如幻。

二人尚在发愣,斗篷人已经走在前头,忽而止住脚步侧身示意男人在此等候,男人会意立即将电子手铐操作器递给斗篷人。

红裙女人见状深知此时若再不跑便真没了生路,可历经长途跋涉的她早已没了力气,只能她踉踉跄跄朝入口处拼命跑去,可她如何与机器作对,手铐处传来刺骨钻心的痛令她使不上半分力气,直愣愣栽倒在地,斗篷人顺势将她扛起,女人恶狠狠地盯着男人,嘴里止不住厉声咒骂。

“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一袭红裙从暗红色渐渐变成大红色,最终被那团暖光吞噬。

男人不知是被震慑住还是看戏看得入神,直到眼前的暖光被人挡住他这才意识到有人靠近,他下意识退后一步,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大爷,正笑得满脸褶子都挤在了一起。

“你谁啊?”

“我姓聂,叫聂金。”

男人不言,只上下打量着聂金,聂金笑意渐浓,凑近男人几分,压低声音道:“您怎么称呼?”

鸭舌帽和口罩是他的双重掩护,可也是拒人千里的始端,纵然不肯,却也只能哑声道:“姓徐。”

“小徐。”

聂金含笑点头,他五官长得慈眉善目,笑起来时更甚。

男人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聂金见状往他掌心塞了个东西,依稀是个卡片模样的物件。

“饭菜都好了,就等你了。”

男人反手握住那个物件并揣了起来,继而跟着聂金进入村中。

他虽表面淡定,但内心由衷感叹这里内部规划完全不像一个偏远山村,更像是一座城池。

入眼皆是规划完整的房屋区域,不同材料不同格式的房屋分布于不同区域,有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自然也有简朴古老的吊脚竹楼,几乎是将尊卑等级划分得明明白白。

虽说近些年息慎国科技发展迅速,但几乎是普及给城市和富人,如此偏远的山村必然是落后许多,若要建造出这样一座“城池”,依旧可以说是天方夜谭,而且男人行走江湖多年,眼力多少还是有的,这处村庄建成绝非近几年,甚至可以追溯至几十年前亦或是更遥远。

二人行过青砖小路,踏着月色来到一座高地基二层小楼,造型设计倘若放在城市里倒也不算稀奇,可对于这处偏远山村来说便透着股奇怪。

尚未推开房门饭菜的香味便乘着晚风与花香一同钻入男人鼻孔,奔波一日的他早已饥肠辘辘,他咽了咽口水,跟着聂金快步进了屋。

摆满整个方形饭桌的各色饭菜令男人有些错愕,不仅仅有当地特色菜,甚至还有别的地方的地方菜,馋得男人不由咽了咽口水。

“来,喝酒。”

聂金从里屋拎出一坛酒放在桌上,又从后腰掏出一张卡拍在桌上。

“陪我喝酒,尽了兴这些鱼崽子你才能拿走。”

还有这种好事?

男人自诩酒蒙子定不会怯场,向来只有他喝倒别人的份,可没有别人喝倒他的时候,今儿撞见个酒仙他可得好好讨教讨教。

哪成想酒过三巡,满桌饭菜下了不足三分之一,聂金就已经开始讲他八岁时上房揭瓦、夜里尿床的糗事了,反观男人仍是笑呵呵地一口菜一口酒,好不快活,同时也有了闲空四下打量。

房子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简单的陈设,只是布局显然有些奇怪,门对门,床对镜,厕对卧,甚至入门处房梁下沉。

男人将碗一推,正想点一根烟,却猛地发现桌上画着六十四卦其中一卦,男人对此其实并不精通,只是临行前按例算了一卦,离上坎下,水火未济,正是这未济卦。

一股寒气从后背直冲天灵盖,男人夹着烟的手一时顿住。

“别喝了。”

里屋忽然传来女人的声音,应该是聂金媳妇,男人被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烟也掉在了地上,他弯腰去捡,却猛地看见聂金椅子腿上攀附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像是——人手。

男人不等起身便被聂金拽了起来,里屋女人的声音像是给聂金当场灌了醒酒汤,聂金把卡往男人怀里一丢拽起他就往外推。

“我们村里的规矩,家里不能留外人过夜,只能去神女庙睡。”

被推到屋外的男人,冷风一吹,那烈酒暖起的身子顷刻间只剩寒颤。

抬眼间远处怪状高楼已然熄了灯,恰好今日月圆,夜幕仅剩一轮皎月,月光肆意倾洒,给高楼也镀了层银光。

许是男人太冷,他竟觉得这怪楼也泛着寒意,不禁回忆起息慎国多年前的传闻,心下不由一紧。

“老弟,走。”

聂金薅住男人一只袖子,一步三摇往前走,男人试了几次都甩不开便只能由着他扯去。

聂金这次带的路是从石房区域经过,这片区域无一例外,家家户户石墙上皆雕刻着羊头浮雕,乍一看着实吓人,男人本就未醉,眼下更是彻底清醒。

二人沿着复杂小路拐来拐去,男人眼前忽然一亮,正想仔细观摩这雄伟大门时猛地被聂金拽了进去。

他们从侧门进入,行过抄手游廊后可见几个亭子错落分部于一座小湖内,其中一个亭子内坐着个女人,看着模样有三十,她穿青色民俗服饰,眼前放着火盆,地上有灰烬残留,似乎正在烧什么东西,见聂金来了,忙起身问好。

“送、送个朋、朋……友在这儿过夜,好、好好招……待。”聂金看样子是真的醉了,说起话来舌头都不利索了。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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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闻·夕江篇
连载中观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