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殿前奏对

“陈金,给方将军和璋儿看座。”

永安帝并不像方棠想象中的那般威严,反而出乎意料的和蔼慈祥。

“方棠,你快给朕讲讲,你是怎么在匈奴人的包围之下,于三百步之外三箭齐发,当场射杀他们的大王子的。你师父在信中说的太笼统,一点也不精彩。”

方棠有些无言,皇宫中的人好奇心都这么重的吗?还是说陛下的话别有深意?她本着听不出的深意就是没有深意的原则,问什么答什么,给永安帝来了一个充满真诚的平铺直叙。

实话说,方棠的讲述与精彩二字毫无关系,不过永安帝却很捧场,“哈哈哈哈,射得好啊!想必匈奴人现在对方爱卿是闻风丧胆了!”

沈璋接着道:“百闻不如一见,父皇,不如今年的冬狩请方将军一起来,儿臣也想看看于乱军之中取敌人首级的箭术。”

永安帝点头笑道:“不错,吾儿提议甚好。方棠,你立如此大功,想要什么奖赏啊?”

这个套路方棠懂,她起身行礼,道:“打战杀敌是臣的职责所在,方棠不敢居功邀赏。”

“哎,坐下,不要多礼,更不要推辞。有功而无赏,不是明君所为,朕命令你一定要说一个。”

不要赏赐就是陷陛下于赏罚不明的昏君之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方棠不敢再推辞,“边关严寒,冬季大雪冰封后,路上寸步难行,臣想替此次扶灵回京的将士们求一个恩典,请陛下准他们回乡探亲,回家过个年,来年春天再回军营。”

永安帝颔首,“准!不过这是朕对将士们的恩典,不算是对你的赏赐,再说一个。”

方棠无法,只得再道:“臣是流民出身,无父无母亦无家,京中之地,方寸千金,实难以安家,不拘大小,臣想要一个容身之所。”

“是朕疏忽了,陈金,你怎么也不提醒朕,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要大的,气派的,不要辱没了英雄。”

陈金面露难色,身为大周朝的第一内侍,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他又怎么会有疏漏。只是大周延续至今已有两百余年,皇室中封爵者人数众多,京城就这么大的地方,实在是安排不过来了。

无论如何,帝王金口玉言,陈金不能让永安帝的话掉在地上,就在他准备先应下再说时,沈璋开口了,“陈公公何必为难,长安街长公主府旁边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吗,我看封了好多年了,何不赐给方将军呢?”

长安街的宅子?方棠突然觉得沈璋好顺眼,她期待的看向陈金,却见他不仅没有问题得到解决的松快,反而脸色更差了,他看向永安帝,方棠也跟着他看向永安帝。

永安帝好似想起了什么往事,神色有些沉迷,良久,才慢慢开口道:“那是柳无疑的家,原也是个将军府,朕记得已经封了有二十二年了。也好,江山代有才人出,如此方显我大周昌盛。方棠,朕就把这座宅子赐给你了,这宅子的正堂上有一块匾,是朕亲手提的字,开疆守土、赤胆忠心。柳无疑没有做到,朕希望你能做到。”

方棠自殿中安静起就一直提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了,她再次起身下跪,朗声道:“谢陛下赏赐,臣定当精忠报国、不负圣恩。”

“本该在宫中为你设宴,但你师父如此,想你也无心于此,回去处理你师父的后事吧,璋儿,你代替朕去给忠勇候上柱香。”

“都下去吧。”

陈金待方棠和沈璋出殿后,立刻上前给一脸疲态的永安帝按揉头部穴位,“陛下要不要休息一会?”

“睡不着,去看看贵妃吧!”

……

方棠出得殿外才后知后觉自己的里衣都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在帝王沉默的那段时间里她在想什么?好像什么也没想,她知道永安帝不高兴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不高兴,她不由自主地用全部的心神去等待帝王负面情绪的结果,就像一个罪犯在等待被审判,那是一种命运被人完全掌控的感觉。

现在想想,其实永安帝的表情并不严厉,方棠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初见永安帝会觉得他温和,因为他不需要用严肃的神态、狠厉的言语这种表面的东西去增添他的威严。他是帝王,他实实在在地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死荣辱,翻云覆雨全在他的一念之间,没有人会因为他的温和而无视他的权利。

出了宫门,方棠打马往萧府而去。

萧府一如记忆中的样子,青石黛瓦、朱门铜环,不同的是这些此时皆已挂满白帆,包括门前的一对石狮子。

双门大开,可以直接从外面望见庭院后面正堂里围满菊花的棺木。师娘和哥哥姐姐都身穿孝衣站在堂前与前来上香的客人回礼,记忆中对师父一向不假辞色的姐姐此刻竟然是眼最红、泪最多的。

方棠亦先给师父敬了一炷香,而后转身朝萧老夫人双膝跪地而拜,“方棠拜见师娘!”

萧夫人对这个自己丈夫在边关收的徒弟一直都有一种难明的情绪,她八岁被丈夫收为徒弟亲自教养,是萧家枪的唯一传人,十五岁后,她和丈夫一起上战场并肩作战,家书中关于她的笔墨越来越多,字里行间都是夸赞和自豪。平时沉默寡言的男人为天下先的为她请功求官,比起自己的一双儿女,她才更像是自己丈夫的女儿。

不过这些都是小情,萧夫人明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方棠和萧家永远都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萧夫人弯腰双手扶起方棠,道:“好孩子,快起来。玉儿、阳儿,快来扶妹妹。”

方棠顺势起身,又朝萧阳萧玉还有萧阳的妻子林氏拱手行礼,“方棠见过姐姐、见过哥哥、见过嫂嫂。”

根据周朝的停丧制度,天子停九天,亲王停七天,其他人皆停三天。萧立的灵柩陛下特许停七天,这七天方棠就住在萧府,和萧阳萧玉白天一起接待亲友,晚上轮流守灵。

萧立是为国站死,整个京城叫的上名字的文臣武将、皇室宗亲基本都来了,方棠也初步跟这些人混了个眼熟。

最后一天的时候,来了一个很特别的人,特别美。

“在下柳陵,一江湖浪子,因仰慕忠勇候,特此前来相送,不知可否上前为忠勇候上一柱香?”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柳陵长身玉立,在摆满白色菊花的庭院中向方棠抱拳问礼,初冬的阳光倾落在他身上,光华夺目,荣耀秋菊。

方棠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声音,“柳公子,里面请。”

柳陵从方棠手上接过香,虔诚闭眼,朝着萧立的灵柩深深地鞠了一躬。

方棠看着柳陵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刚才拿香时他手上虎口和食指第一节处露出了茧子,应该是常年用剑的人,江湖浪子?说的过去。

“方将军,多谢!”

“我们以前见过?”

柳陵抬头一笑,“大周唯一的女将军,萧家枪唯一的传人,忠勇候唯一的徒弟。我认识将军,将军不认识我。”

这一笑落在方棠眼中,堪比塞北的日照金山,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圣洁到不沾染因果的神变成了红尘中活色生香的人,生动至极。

是了,这样的人,若是见过,又怎么会不记得?

“现在认识了,柳陵。”

……

师父已经下葬,回京的将士们也都已启程回乡。

方棠带着王喜王欢兄妹二人搬了家。新家很大,内务府的人已提前派人来打扫修补过,可以直接入住。

没过两天,王喜也来向方棠辞行。

“将军,我打算回去平州处理家中事物,但欢欢她还小,现在天气冷,路上乱,我不想带她回去,所以想麻烦将军再帮忙照顾一下。”

方棠点头,“放心去吧,记住,遇事多想想你妹妹,不要冲动。若遇上解决不了的事,先回来,我来帮你想办法。我这里还有几两银子,你拿着吧。”

“不用了,我有钱。”

“不是只给你一个人,回乡的将士们人人都有,拿着!”

“谢将军!”

别看方棠话说的潇洒,钱给的痛快,其实她马上就要揭不开锅了。

周朝的战亡抚恤金不多,主要是一些赋税徭役等政策减免类优惠。上次与匈奴一战死伤惨重,她多年攒下的积蓄全贴进去补贴抚恤金了。前两个月的俸禄被她用来给萧家人买礼物了。这个月的俸禄好不容易攒下了,可将士们回乡过年,没钱怎么行,于是乎,她再再再次身无分文了。

一开始没钱还会心慌焦虑,次数多了,方棠也就麻木了。

还好师娘给她送丫环仆妇的时候她拒绝了,一个人一张嘴,而且还要给她们发俸,都是钱啊!

现在家里的米面油都是搬家时萧家送过来的,一时半会儿倒是不缺,就是菜没了,她倒是无所谓,可家里还有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吃光饭啊。

“欢欢,想不想你徐姐姐?”

“想,我们要去找徐姐姐玩吗?”

“对!我们去找她玩,去她那吃好吃的去!”

于是方棠就“拖家带口”地找她的好友打秋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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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高权重但贫穷
连载中过闲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