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红尘

被当场擒获我才得空正眼看看这只烦人的“拦路虎”。

不看不知道,一看,这厮竟是个俏公子,唇红齿白,朗目英眉,一双勾人的瑞凤眼盛满淡漠;然而他的身形却并不单薄,一袭玄黑衣袍之下是颀长的身躯,四肢健硕有力,确有些武功底子,看样子应该是这府上的管家或护卫。

师父果然没说错,我真的是三脚猫功夫,区区一个管家护卫都能抓住我,难怪他老人家一直不肯告诉我姓名,估计是怕我说出去丢他的人。

“你是何人?”那人对着我打量许久,皱着眉头幽幽开口。

……糟了,因为料定这厉宅无人值守,我今日并未蒙面,眼下被他看到了我的脸,将来不会到处张贴告示通缉我吧……?不过幸好我至少还改了发型,换了男装,作普通男子打扮,即便有画像也不至于认出我平日的身份。

我垂眸瞟了眼架在脑袋旁的剑,抬起一只手慢慢把剑往旁边推了推,腆着脸赔笑道:“误会!”

话音刚落,他用剑掸开我的手,然后再次将剑抵住我的脖子,我连忙举起双手以示投降。

“别激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我赶紧安抚他,生怕这不知轻重的小子手一抖在我脖子上拉条缝。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大概是在等我的解释。

远处有脚步声在往这里靠近,且听得出过来的不止一两个人,想必是其他护卫都赶来了,我这个不速之客再不离开就当真要留下做客了。

我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先前私吞的那枚印章,摊开手掌递到他面前。

“军印?”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哦,原来这是军印。

那这么说我还挺识货的,一挑就挑了个最贵重的。

他满脸的诧异和惊慌印证了我的想法——相对于碧霄剑,显然还是军印在他心里更重要。

我晃了晃手,示意要把军印还给他,他的注意力从我身上分散到了军印上,果真听话地伸过手来接。趁他分心之际,我收拢五指握紧印章,迅速闪身脱离剑刃的攻击范围,一眨眼跳上了屋顶。

等到他反应过来,我已经高高地立于檐角之上,此时他的援兵才刚到。

这群人焦急地在底下仰头望着我,乱作一团,不知该如何制止我的嚣张行径,而他却只是提着剑一言不发地站着,脸上的惊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警惕。

我挑了挑眉,带着一抹得意的笑容俯视他,随后从屋顶另一侧腾空踩着树枝越过院墙,顺利甩掉了那帮蠢货。

只要军印还在我手上,我就不愁拿不回剑,暂时避避风头也无妨。

我悄悄回到花夕阁,在房里换回原本的衣裳,梳妆完毕才故作无事地从房里出来,刚一打开门就被盈娘撞见。

“红尘?”她错愕地与我对视,慌慌张张拉着我走出房间,两边望了望,小声说道:“跑哪儿去了?找你半晌都没个人影!”

盈娘知道我的身手远非阁中其他姑娘所能比,也猜得出我定是有自己的秘密,但她从不主动过问我的私事,哪怕是发现我经常无端外出,顶多也只是随口嗔怪两句。

花夕阁并非寻常风月场所,无论是南苑的女姬还是北苑的男倌,多多少少都会些武功,这是阁主——也就是花夕阁真正的东家所提出的要求,目的是希望大家有自保能力,实在没有练功天赋的人也会教些防身之术。不过平素大家都会藏起这一面,毕竟护卫们的身手足以应对多数突发状况,不少横行霸道的客人都在这里吃过亏,久而久之花夕阁就成了京中最“斯文”的欢馆,便是天子来了也得守规矩。

说起那位阁主,他鲜少露面,颇为神秘,我来这儿好几年了也只恰巧见过几次他的背影,花夕阁内除了管事的盈娘和禹泽,只有连决见过他。他是连决的救命恩人,我自然也感激他,所以才会留在花夕阁,正好也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怎么了?”我用手调整了一下戴歪的耳坠。

盈娘的眼神朝顶楼最里面的雅间斜了斜,犯愁地叹了口气:“那位祖宗又来了。”

听到这句话,我也跟着叹了口气。

“那位祖宗”是南苑最难伺候的客人。

难伺候的原因不是耍无赖,也不是不给钱,而是字面意思上的难伺候。他每次来都只肯找我,我若不在,他就对其他人挑三拣四吆五喝六,闹得姑娘们都心累不已,不巧他又是堂堂邺国的王爷,没人敢得罪他,大家只好硬着头皮陪他折腾。

其实最初就连我也不是他满意的人选。和其他人一样,我除了按照他的要求弹琴跳舞唱曲之外别无他法,后来有一回委实是忍无可忍,加上那日心情本就烦闷,我骂了他一顿,这一骂倒把他骂转了性,从那以后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不再挑剔,次次来都指名要我,我算是舍身成仁替整个花夕阁扛下了一个大祸害。

“你说……”盈娘用胳膊肘顶了顶我,“他该不会真想娶你吧?”

“别胡说八道……”

“这怎么是胡说呢?咱们这儿谁看不出来他对你很特别?你就当真不想做绪王妃?”

我抱起手臂,无奈地笑道:“盈娘,你在这花夕阁也待了十多年了,比现在的东家来得还早,你居然还相信男人?更何况是生在皇室的男人。”

盈娘从十五岁便来到花夕阁,那时的花夕阁还不叫花夕阁,只是一间平平无奇的欢馆,直到现任东家买下此处,重新经营,花夕阁才逐渐有了今日的面貌。当初盈娘觉得无亲无故,便自愿留在这里替东家打理阁中琐事,如今已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可依旧丰姿绰约,面似桃花,仪容不输少女。

“我自然是不信,否则还能独身至今?”她倚着栏杆,悠闲地拨弄起头上的发簪,“但这世上总有说不准的事。”

“且不说他是王爷,就算只是普通的高门大户,也绝不可能允许家里娶一个出身风尘的女子,在他们眼中,我们恐怕连做妾都不配。”

“话是如此……那,倘若他不是王爷,只是个书生、车夫、小贩,你也不嫁?”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放下手臂,惊恐地说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中意他吧??”

盈娘这人,别的闲事她不会多管,唯独情爱之事她最乐于打听,南苑哪位姑娘有了心上人、北苑哪位公子被贵妇抛弃了、哪家丈夫有了新欢、哪家妻子红杏出墙,她恨不得都编成册子。对此我早就见怪不怪,只是没想到她竟打听到我头上了。

她张着嘴,惊讶之情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难道不是?我瞧着你们每次都聊得挺像那么回事的。”

“我还能每回都骂他不成……”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个小屁孩,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得,当我没问,你快过去吧。”她失望地捋了捋袖口,转身往楼下大堂去了。

我姗姗上楼,站在紧闭的雅间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的琴声中夹杂着一个不耐烦的男声。

“你别跳了,换个人。”

“还有你,换首曲子。”

“你们几个站那儿去。”

“你,去再拿壶酒来。”

说罢,门开了。

“红尘姐!”打开门的浣竹见到我,眼睛都亮了许多。

听到浣竹的话,房里的琴声停了,我走进去,一屋子姑娘们都得救般地朝我看过来。隔着屏风我看见贺容桓坐在房间尽头,举着酒杯的手悬在身前,欣喜地望向我。

我摆摆手,姑娘们一个个火速冲向门口,一刻也不愿多耽搁。

“红尘姐,你总算来了!”

“红尘姐,你再不来我们都要骂他了。”

“红尘姐,你管管他吧!”

“红尘姐,下次别丢下我们了。”

她们排着队往外走,经过我身旁时挨个留下一句悄悄话,最后一个出去的人还贴心地把门关上了。

我绕过屏风来到案几前,与贺容桓面对面坐下。

他身着淡青云纹锦衫,银色发冠束于颅顶,发尾披落在肩后,端着一张盛气凌人的脸,眉眼间却稚气未褪。

算着年纪,若是二弟还活着,也该跟他一般大了。

桌上放了七八盘菜,都是我平常爱吃的。我拿起另一副没用过的碗筷,二话不说就吃了起来,贺容桓见状放下手里的酒杯,提起酒壶为我斟酒,杯子还没倒满一半就没酒了。

“来人,拿——”

“别叫了,待会儿就送来了。”我狼吞虎咽,头也不抬地打断他的话。

今日一早就去了厉宅,从晌午就没吃东西,这会儿还真饿了。

话说回来,他这人也是怪得很,每次来既不强求我跳舞弹琴,也不需要我软语侍候,只让我陪他吃饭闲谈,有时他甚至反过来抚琴吹笛替我助兴,我都想劝他实在闲得慌就去北苑兼一份差。

“都凉了,我让他们重做。”他放下酒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不用。”

他夹了块肉放进我碗里,随口问道:“你去哪儿了?”

“不该你管的别管。”我冷冷呛了句。

这就是我和他一贯的相处方式,没有尊卑贵贱,没有虚与委蛇,有什么就说什么。他这个王爷大抵是过惯了被人捧着的日子,来我这儿寻新鲜。

他丢下筷子往后一靠,佯装委屈:“红尘,我们认识好歹也快有三年了,你对我说话就不能多些感情吗?”

连他额角两绺飘动的碎发都在跟着做戏。

“容公子。”我放下碗筷,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在这花街柳巷最忌讳的便是谈感情。可以为财,为权,就是不能为情。”

他对我的反应习以为常,点了点头,朝我举起酒杯:“那交情总是有的吧?”

我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喝下了手边的半杯酒,他识趣地收回手,仰头一饮而尽。

第2章 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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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向有敌
连载中俊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