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箩异回想了一遍自己从山门到丹药房的动作，她已经尽力在隐藏身上的妖气，除了为曼陀罗花刺施的小妖法没有动用任何妖术，难道就是那一瞬间卖了破绽？那领路的弟子不是说卫书来法力低下么，怎么能察觉到那么微弱的妖气？
不管怎样，如果箩异此刻催动妖气护身，必定惊动整个碧落门，到时候要全身而退并非易事。倒不如先挨这一下，继续借着李颂宜的身份斡旋一阵，找好时机再溜出去。
箩异屏息凝气，准备接下这迎头一击，不料药瓶在半空中顿了一下，转弯往那领路弟子身上砸去。弟子吃痛啊了一声，没好气地说："晦气！每次来这丹药房都没好事！人已带到，我走了！"最后一句是对箩异说的："你好自为之！"
"有劳师侄了！刚才真是抱歉，下回来领还神丹多给你几颗赔罪啊！"屋中迎出一人，他穿一袭青色长袍，淡棕头发束成高马尾，几缕发丝凌乱地落在耳侧。他脸上蹭了炉灰，眼睛却亮亮的，让人想起初生小鹿。
他朝箩异招手："你就是李颂宜吧？方才差点砸中你了，我本想将瓶子停住，奈何法力不稳只令它改变方向，没伤着你就好。来，我们进屋聊。"
"徒儿拜见师尊！"箩异作揖行礼，却没有挪动脚步，"刚刚听见屋内有人喊捉妖，难道师尊正在与妖怪缠斗？"
卫书来用哄孩童的语气说："颂宜莫怕，没有妖怪。不过是灵灵和飞凤在捣乱而已，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灵灵和飞凤又是谁？箩异压下心中疑问，警觉地跟着他进入屋内。
屋内一片狼藉，遍地都是瓷器碎片和散落的药材，一只金丝猴正蹲在药柜顶上撕着药方玩。桐木站架上立着一只纯白凤头鹦鹉，口中振振有词："妖孽！妖孽！"
卫书来苦笑着说："这便是灵灵和飞凤。它们平日里都很乖的，我今日炼丹忘了时辰没给飞凤喂食，它跑到丹房偷吃了猛虎丸所以暴躁发狂、乱扔东西，灵灵也被吓到了才会乱叫..."
"师尊是说，这猴儿叫飞凤，鹦鹉叫灵灵？"
"没错，那日看见飞凤在林间跳窜，金色长尾挥动恍如凤凰的金羽，灵灵则是喜欢唱歌，悦耳歌声如银铃。我后来也察觉这名字取得容易混淆，但它们都已习惯也没法改了。"
箩异感慨：这卫书来实力不高、性格也古怪，不仅守门的，就连养的宠物都随意欺负他，想要靠他混进门派核心是不可能了。不过这猴儿和会说人话的鹦鹉，若能训练得当说不定另有妙用。于是请缨："师尊贵人事忙，往后照看它们的事就交给我吧。"
"颂宜你真是个好孩子。实话与你说，我除了炼药外，别的仙法不算精通，之前收的徒弟也很快改换门庭。若你想拜门中别人为师，我也不会怪你。"卫书来边说边用手背抹掉脸上的炉灰，怎料越抹越黑。
"我来此处是报仇为主、捣乱更为主，他日我换个师父折腾，你高兴还来不及呢。"箩异心想，表面上还是恭敬地递给卫书来一张干净的帕子，乖巧地说："得到师尊收留，我感激不尽，不敢奢求更多。眼下只望姐姐早日归来、姊妹团聚。"
"昭云师侄..."卫书来接过帕子擦脸，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希望她平安无事。"
在碧落门中待了数日，箩异的意气被磨去大半，每日和别的初级弟子一起做早、晚课，但那些弟子大都是新晋，根本没和李昭云接触过，套不出半点信息。箩异受不了这莫早贪黑的修炼，只好躲到丹药房"逃课"，还安慰自己说：害死李昭云的是无心散，所以待在丹药房里查线索，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这晚卫书来在丹药房赶制新一批丹药，箩异帮他分拣药材。丹炉将屋内烘得暖洋洋的、一扫凛冽的春寒，伴着馥郁的药香，箩异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睡梦中箩异忽觉背后一凉，是杀意！她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已不在丹药房内，而是身处一座破旧的木屋，血腥味和烧焦味从洞开的门窗灌进来。
此处是幻境！箩异很快做出了判断。她环视四周，看见卫书来也坐在屋内的板凳上，双眼闭合，头一点一点的，手中却扇着蒲扇，仿佛还在看火炼药。
她摇晃卫书来："师尊快醒醒！"
卫书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周遭环境并无惊讶，反而看到箩异也在此时吃了一惊："啊，怎么把你也拉进来了..."
"师尊，这里好吓人，这是何处？"箩异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带了颤意。
"莫怕，这是我的梦中。"卫书来轻轻拍了拍箩异的手背，"有些弟子爱恶作剧，会把咒符贴在丹炉上不起眼的地方，丹炉热了咒符自己烧起来便形成了幻境。我打瞌睡恰巧在做梦，这幻境便借了梦中的场景，只是想不到把你也牵扯进来了。"
"这幻境可有破解之法？"
"有的，你待在屋里，我去破阵。"卫书来正要往外走，却被箩异拉住了。
"师尊不要抛下我一人。"箩异用力揉着眼睛，希望看起来楚楚可怜些。她并不想管闲事，只是实在对卫书来的水平不放心，此处是他的梦境，若果他出了意外，岂不是自己也被困住了？只好找个藉口跟在他身边，暗中帮他一把。
"好，那我们一起出去。"卫书来嘱咐道，"但你要记住，待会无论看到多么骇人的场景都不要慌乱，那都是虚幻假象，无法伤你分毫。"
卫书来没有夸大事实，屋外景象仿似炼狱，火光和血色染红了天空，村中的房屋大多破败不堪、一片焦黑。残体断肢也随处可见，鲜血在地上形成一汪汪小水潭。尸身上的伤口有些是利刃所致，有些却是明显的爪痕。凝固一般的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味和焦糊味，令人作呕。
前方火光最亮处有几人举着火把，被围在中央的是一头足有一人半高的狼，那狼身上也有几处露骨伤口，它眼中冒着红光，挥动着利爪阻止人们靠近，却又因畏惧火光未能突出重围。围困它的人虽然也手持刀刃，但无人敢顶着凌厉的爪风上前，双方相持不下。
村民看见卫书来走近好像看见了救星，纷纷让出一条道，并连声高喊："仙人！快斩了这凶恶狼妖！"
卫书来示意箩异站远些，接着念咒催动法术，几处金光剑气顷刻在他身边浮现，只听他一声"去"，剑气咻地向狼妖飞去，直刺它的眉心、咽喉和腰腹。
随着狼妖嗷呜一声倒下，箩异在丹药房熟悉的药香中醒来。她看着同样醒转过来的卫书来，感到一阵恶心：原来不管法力多低下，只要是人，都在做着斩妖除魔的春秋大梦！先前以为你温和宽厚、戾气不重，怎料手中还是沾满妖族的鲜血！
"方才师尊杀那害人狼妖的英姿真是令人好生佩服！"表面上是恭维之话，箩异的语气中却充满嘲讽之意。
卫书来好像没有听清话中的真意，他只摇头叹气道："不是，它并没有害人。"
"此话何意？"
"十年前我下山游历，在梅花镇歇脚时有人求救附近村子有狼妖作乱，我赶到村子时看到的便是梦中的情景。"
"那些人不是狼妖所杀？但明明看到他们的尸首上有狼爪印。"
"那狼妖之前在山里受伤露出原形，被村中的孩童救助当作大狗留在家中饲养。那晚有一帮土匪闯入村中烧杀抢掠，狼妖为报恩化作妖态杀死了所有土匪，自己也身负重伤。有爪印的尸体都是土匪的，他未曾伤害村民。"
"这说来狼妖算是对村民有恩，为何村民们还要杀他？"
"要杀妖的理由，数到天亮都数不完。"卫书来的眼神微微闪动，"什么怕它杀红了眼不分好歹，什么它潜伏在村子里就为了吃人，林林总总，说到底不过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箩异冷冷问："那你还是听信谗言杀了他？"她不是擅长隐忍之人，平日更是最恨人类不分青红皂白斩杀妖族，此刻她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杀意，无暇顾及自己的语气和李颂宜的身份是否相符。
"没有，我只是..."卫书来声音低了下去，"没有救它。我守在它身边两天两夜，不让村民靠近。若它能自行离去，我必定不会拦它，只可惜它伤势过重，没有熬过去。"
"你是不是觉得我..."卫书来没有看箩异阴沉的脸色，低着头喃喃问道，"很懦弱？我承认自己的懦弱，我的良知不允许我杀一个救人的妖，但我半生所学所修又不允许我去救它，只好采取这折中之法。我心中无法迈过这道坎，所以时时在梦中回到那天的情景。"
"为什么你连在梦中都不尝试去救他？"箩异声调渐高。
"我试过，试过很多次。"卫书来摊开空空的手掌，不知他在想象手中有一把剑还是一包药，"但每次在梦里我正要施法救它，旁边的村民就会把我推开，一拥而上将它打死。"
听到卫书来没有恩将仇报，箩异的怒意被压下去了些，但她实在挤不出附和卫书来的一字一句，唯有沉默。卫书来好像也并不在意她的反应，自言自语一般："我现在明白了，要阻止这样的悲剧重演光靠我一人的意志是不够的，还要靠那..."
箩异见卫书来突然截住话头，问道："靠那什么？"
卫书来却岔开了话题："没什么，我胡言乱语罢了。今夜虽然虚惊一场，但颂宜你也被吓得不轻，早些回去休息吧，丹药房有我看着就好。"
箩异恨不得掏出一把刀架在卫书来脖子上逼问他隐瞒了什么，但她还是强忍住这股冲动，恢复李颂宜一贯的温顺，笑笑说："谢谢师尊，师尊也要注意身体，别太劳累才好。"
第2章 身陷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