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父慈子孝,墨飞走纸

哪会有人上赶着找骂啊?

在确信自己真的没听错皇帝在问什么后,他在心里暗骂了几声“狗皇帝”之余,将这人的罪行数了一通。

抛妻弃子,后宫混乱,昏庸无度……有些谣传于耳不知真伪,有些倒是看在眼里。

但皇帝终究是皇帝,就算叶之遂再怎么受宠,脑袋的去留也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一句“儿臣觉得父皇威风凛凛,真不愧是一代明君”,是叶之遂自认为撒过的最违心的谎言。

恭维的话在谁嘴里说出来都是那样,但从自己宝贝儿子口中说出却格外动听。老皇帝乐呵呵地笑了几声,又重拾了信心,眉飞色舞地看向李瑄,似在和他炫耀。

李瑄欲言又止,先是这句自降身份的话,然后又是这有辱斯文的模样。即使他清楚这都是这位老皇帝干的出来的,也始终还是难以接受。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俩真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李瑄感叹。

而皇帝被叶之遂这么一夸,也是打开了话匣。先是自以为谦虚地告诉了叶之遂他当皇帝的心得,又是对叶之遂嘘寒问暖,以表关心。

叶之遂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好不容易熬过一个时辰,到了午膳时间。

本想着都吃饭了,皇帝该安生点了吧,结果又是从天南聊到海北。怎么会聊这么多呢,还不是因为有李瑄这个狗腿在旁边搭话!

叶之遂看这喋喋不休的两人,越想越烦躁,但这情绪还不能表现出来,毕竟脑袋会随时变作身外之物,让他如坐针毡。

正事是根本没讲的,皇帝的丰功伟绩倒是被灌了,但叶之遂左耳进右耳出,也可谓是什么都没听进去。以至于在用膳完毕后,叶之遂回绝了皇帝想带他去御花园逛逛的提议。

“儿臣突然想起府中还有事务处理,天色也不早了,儿臣就先告退了。”

烈日当空,骄阳刺目。皇帝一时语塞,望向叶之遂的眼神带着一丝怀疑。

得亏叶之遂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十八年,练就得最出神入化的便是说瞎话不打草稿的本领。那双眼睛在皇帝看来,真是真诚得出奇。

皇帝没了被自己儿子嫌弃的顾虑,但话未讲完,也有点灰心。

“陛下,十三殿下既然有急事,就让殿下先出宫吧。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时间与殿下高谈阔论。”

虽不情愿,皇帝也只能点头应许了。

本来是叫着刘公公来送叶之遂出宫的,但李瑄说自己也要出宫,用不着劳烦那刘公公,他可以送叶之遂回府。

丞相既然如此说了,其他人也没推脱的必要。

李瑄来宫里从不带随从,皇帝也没派人跟着,出宫的路上只有李瑄与叶之遂二人。

四下无人,叶之遂忍不住开口:“老头,你没把之前的事告诉父皇?”

指的是之前丞相来府中寻他那次,那日他的语气不好,对皇帝更差。若李瑄将这事告诉了皇帝,那老头今天怎可能是这样的态度?

“那日殿下无意抱怨了两句,有何须告知陛下?”

听着义正言辞,事实上是怕皇帝知道了自己儿子不喜欢他后会伤心难过,又无心朝政,给李瑄自己徒增麻烦。

叶之遂跟在李瑄身后,看不见他的神色,听他这么一说,自己对他的印象来了个大转弯。

之前还以为他是怎样怎样的狗腿,这么看来还是有点自己的打算的,也并非绝对的忠心耿耿,若能稍加利用……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叶之遂慌忙把这想法抛掉,自己和这老狐狸玩?开什么玩笑!

坐着上李瑄的轿子,叶之遂回到了自己府上。拉开车帘准备下轿,他发现大门敞开真着,杜绛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口,似在迎接他回来。

“杜小先生这是在等殿下?时间算得可真好。”李瑄挑眉,如今烈日炎炎,此人面色不改站在那里,应该是才出来不久。

叶之遂轻笑一声,便走向杜绛。等到李瑄的轿子离去了,才问出口:“你是爬屋檐上跟踪我了还是怎的?把时机算得这么准?”

“得了吧,只是为了给别人一个下马威,就在大热天跳上跳下的,怕是只有傻子才做的出来。”杜绛抬手扇了扇扇子,看起来深不可测。

“那是?”

杜绛瞧着叶之遂的样子笑出了声,抬手指向里屋:“白天翁带着他的鸟,在书房候着呢。”

听到这个名字,叶之遂立马眼前一亮,顾不及杜绛,赶忙向书房跑去。

书房的屏风后,有一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白眉老者正挥洒笔墨,每一笔都劲挺有力,酣畅淋漓。

只是那最后完工的作品……像字又无走势,像画却不知何意,像符但毫不成形。

老者随意置下笔杆,捧起他的杰作,满意地点点头,心中畅然。

“师父!师……”叶之遂推门而入,本来激动的表情,在看到书房的狼藉后彻底僵住了。

案上,地上皆是墨水,宣纸也散落一地。这等场面,叶之遂见了呼吸一滞,若是杜绛见了应该要昏厥了。

见叶之遂来了,老者立马将那份“杰作”随意一丢,搓搓手,也不管手上的墨渍会不会弄脏他的衣服,一把抱住了叶之遂。

“好徒儿啊,又瘦了哈,有没有想为师啊?”老者说着,就要往叶之遂脸上亲,吓得叶之遂猛地将其推开。

屋里闹哄哄的,杜绛摇着扇子步履悠闲地走来。叶之遂见他要走近了,赶忙阻止:“杜绛!别来!”

杜绛脚步一顿,留意到了白天翁漆黑的手与他身上沾着的墨渍,瞬间瞳孔紧缩,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跨入书房一看,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面色苍白。

白天翁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笑着走近杜绛,那占满了墨水的手下一秒就要往他肩膀上摸。

杜绛躲开了,不仅躲开了,还用力踹了他一脚,将他踹出了书房,脸色铁青:“白天翁!你给我滚!”

这府上人都知道,这里最不该动的是各类物件的陈列,最不该惹的是杜绛的洁癖。惹了怎么办?府上老大叶之遂都救不回来,也只有阿大敢蹲在趴地上的白天翁身前,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杜绛正整理书房,没空管白天翁,叶之遂便领着他走到了堂内坐下。

白天翁此人,江湖上无名无份,爱干的事除了养鸟,就是招摇撞骗。不过他养鸟倒是出奇得厉害,不管什么鸟,只要给他养,三个月内报信,传密,跟踪,下毒样样精通。

他拿着茶水漱口,没好气地抱怨着:“再好的纸不用也只是纸,再好的墨不用,那也只是墨!心胸狭窄,成不了大气!”

叶之遂笑而不语,他是知道这个人的,不管什么都想上手一试,然后一塌糊涂。曾经白天翁大发善心领着刚死了娘的叶之遂到处招摇撞骗,结下了不少梁子,还是叶之遂替他说情的。

大家都说白天翁要么脑子有问题,要么就是没心没肺,只有叶之遂知道白天翁只是不按常理出牌,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不然,也不会从江南赶老远来送鸟。明明让鸟直接飞过来更方便得些。

“一只八哥,不过为师还没来得及教它说人话,这点你自己琢磨琢磨。”白天翁招了招手,一只羽毛乌黑的八哥便从屋外飞了进来。

他嘴巴撅了撅,那只八哥又朝着叶之遂飞去,最后停在他手臂上。

“它叫什么?”叶之遂看着这只八哥,它头歪了歪,摆了摆尾巴,特别讨喜。

“叫太子。”白天翁摸了摸胡须,乐呵呵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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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殿下,莫急!
连载中梅子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