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其砖五车

小惠转头在旁边另一台略小的电脑上操作起来。在原始界面上大致快进了一下,不由得吸了口气,她决定把监控倒回去最开始再来一遍。大家眼看她在电脑上一通操作,原始文件经过AI清晰化,又按照日期顺序重新生成了一系列的视频文件。

只见大约每隔2分钟左右,一个个新文件在桌面上像雨后蘑菇一样冒了出来。

老于、安姐、子飞还有燕知非四个人在这段时间里,简单把这段时间收集到的线索进行了交换,然后开始分头给胡福平的工友们打电话确认。没人在意一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包工头老黄。

倒回去看,原来这个胡福平第一次是在10月9号下午就入场了,那时第一支装修队都还有工人没离场,而对第二支装修队来讲则是进场的第三天。

按照老黄刚才电话里跟领班了解来的信息,前面临时有事的那位吴师傅前面两天已经做好了一部分防水工作,预定计划是从13号下午闭水试验做完了就开始铺瓷砖。可是防水涂料涂上去之后,别人可就没法干活儿了,得等几个小时到半天。

所以胡师傅9号来看过现场之后,很可能也发现了由于前面空了一天多,现在进度根本不及预期。因此他几乎每天晚饭后再回来加班赶工,好几天都是最晚一个离开。

从刚才侦查员们分头进行的电话问讯中得知,工友们一致表示胡师傅因为上午在另一个地方有活儿,每天都是午饭后才过来,接触得不算多;但大家都感觉他是个活儿好话不多的人,手基本不停。

装修期间,领班在大家傍晚放工时也会放心地把钥匙交给他,等他加班结束了、走的时候再锁一次门。第二天清早,那个拉他来的工友,做卫浴安装的李师傅会再去附近工地找他拿钥匙来开门。

李师傅说,为了能赶上进度,胡福平晚上回来加班这个事也是他自己安排的,没特别跟领班去申请额外补贴,因为“老胡一直是个很实诚的人”。

15号这时候装修差不多都快结束了,工人们开始一车一车地清理堆在健身房大厅的建筑垃圾。

有时还有些拆出来的卫浴配件的大纸皮,从画面能看到是一些从外面来的女性自带小板车拖走的,据老黄说,也都是工人们的家属,平时除了在附近的板房或者出租屋里洗衣做饭,还会见缝插针地寻些纸皮卖给废品站。

10月15号18点刚过一点,几个工人陆续离开健身房,这个时候,胡师傅也跟在后面一起出来了。

18点43分,胡师傅就一个人回来了,一直到21点多,胡师傅只身离开,期间也没有人进入健身房。

一直紧盯着屏幕、眼睛都不敢多眨的包工头老黄看到这里,明显松了口气,拧开手里攥了好久的矿泉水瓶赶紧喝了几口,揉了揉浮肿的眼睛。

燕知非站在后排也最靠边,他不但仔细看了,他还在心里默默地数了:在这期间,进入和离开健身房的人数包括外形特征都是一致的。按说只有这一个入口,死者总不可能凭空出现在健身房里吧?燕知非不由得陷入了沉思,浓眉间拧出一个川字。

之后画面变得静止,这天晚上很冷,前面还下过一点毛毛雨,连散步和遛狗的人也没出现,小惠把监控稍微快进了一阵。

当天夜里,23点07分,一个高高壮壮的身影却突然又出现在健身房门口,正是临时工胡师傅。他慢慢推着一架黄色的灰斗车走进了健身房——这种大一号的灰斗车在工地上可能更常见,但这种室内装修通常用得不多。

比小两轮推车稍大些的黄色灰斗车里堆满了什么,推上门前木板搭成的缓坡时胡师傅显得很吃力,走几步,就歇一歇。小惠立刻暂停了画面,放到最大。

满满的一车斗砖头,虽然堆得有点凌乱,但画质再渣也能分辨出:都是完整的砖头。

包工头老黄刚把手里的空瓶子扔进垃圾篓,现在他看着那一车完完整整的砖头,手心全是冷汗。他抓着手机的指关节发白,脸色发青,下巴在抖:没想到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临时工竟然给他带来了这么多麻烦!

本来觉得就是个小范围的装修改造,所以他当时对这个小工程根本没上心。因此他也就是最开头开工时去看了两眼,跟工人们打个照面,中间都是让领班给他录几段视频汇报,一直到验收那天早上他才第二次去了现场。

虽然他也发现了墙的宽度不对,但显然这个时候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反正最后老板也表示满意,那就没啥好计较的了。

燕知非数了,在此后的6个多小时里,胡师傅前前后后一共进出了5次,每次看起来都是满满的一推车砖块,空车出。有两次还背了个鼓鼓的黑背包,但最后一次走的时候,背包还是鼓的。就这样一直过了凌晨5点半,才真正离开。

其中最后一次和倒数第二次的时间间隔,是最长的,也就是说胡福平不但运了5大车砖块进去,然后还在现场停留了将近5小时。

“——这么多砖头……”不止是燕知非,在场所有人心下此时都已经有了几分猜想,面面相觑。“其中有一车,恐怕不只是砖头……”燕知非到底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子飞,现在就去找胡福平!”安姐脸色铁青,果断地下了指令。

到现在也还没来得及吃午饭的子飞点了点头,穿上大衣,然后从小惠桌上半开的巧克力盒子里抓起两大颗金色的球塞进衣服口袋,就一个箭步弹了出去。这时包工头老黄终于跌坐在监控室里的第二把折叠椅上,止不住地喘气。

燕知非今天在老搭档们这边单打独斗了大半天,饥肠辘辘的他忍不住跟小惠讨了一桶面在茶水间坐下,下午3点一刻,他现在终于抽得出空来给他的乐乐分享案件进展了。

*

何乐这边昨晚也是1点左右才到家,但燕知非肯定没料到她居然一共才睡了2小时。今天是上大白班,一上午她忙得马不停蹄。直到下午2点多,她才抽出空来喝第三杯咖啡,一边喝着咖啡,同时还得打一个重要的电话。

昨夜,就在她刚刚进入梦乡时,何悲急切地敲开了她卧室的门。

“……姐姐!”何悲带着求助的语气,像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

“……怎么啦?我的悲贝。”何乐立刻从床上坐起,打开了墙边的夜灯。

何悲推门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在昏暗的灯光下,眼神看起来很慌乱,他扑通跪坐在何乐的床边地板上。何乐知道弟弟肯定出了什么事,赶紧摸摸他的头。

“……好难受……虽然师傅一直说……见惯了就好,但我还是……”何悲紧紧握着姐姐的手,就像抓着救命绳索的落水者,呜咽喘息着。

“哦,悲贝……是不是,今天的工作特别难?”何乐柔声问。她知道,何悲这份工作不是普通人做的来的。何况,何悲由于自己特殊的能力,还会背负许多人的记忆,寿终正寝之人姑且不论,但如果是横死的人……那些记忆不可能会令人好受。

“……嗯。”何悲点头,慢慢俯下身,把脸贴在姐姐的另一只还带着被窝温暖的手上。

“今天,你是又看到了什么吗?”何乐等了一会儿,轻声问。

“姐姐,你千万不能告诉非哥……务必记得不能跟任何人讲。”何悲闭着眼睛强调。

“……什么?你说非非?” 何乐听后,有点惊讶地确认着。弟弟每次都会强调一遍这些事不得与外人讲,但这次为什么要特意提燕知非?

“什么情况?悲贝你放心,咱们俩的能力,这几个月我从没跟他提过一个字。”

“嗯,因为,因为我在想,我可能、可能知道你们在追查的那个案子的真凶了……”何乐很轻但是很肯定地说。

“…………真的吗,悲贝。”何乐抽了口冷气,抽出被弟弟紧握的那只手,俯身捧起弟弟无助的脸庞。“到底,你看到了什么……?”

今晚的风声有些大,窗棂发出轻微的抖动声。

何乐起身去厨房给何悲准备了一杯他最喜欢的热奶茶。一个伯爵茶的三角茶包,加上大半杯加热好的鲜奶,两勺粗糖,还要额外加一大勺淡奶油,搅拌均匀。她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热水,只简单地放了一个伯爵茶包。

何悲去洗了把脸,又回到姐姐卧室里米色的小沙发上屈膝蜷缩起来。刚刚何乐把卧室里暖空调打开了,所以现在他的袜子也脱掉了,柔黄的夜灯下,修长的脚趾边缘,脚趾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何乐端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马克杯走了进来,把伯爵奶茶递给弟弟,自己则用腾出来的那只手着拿起床头的一个抱枕,在床头靠坐下来。

两人只隔着一张小边几,边几上方的灯罩在天花板上投出一个淡淡的圆形影子。

“嗯,非哥他今天……昨天吃早餐的时候,跟我稍微说了一下你们这次的案子。他租下来的那个健身房,是不是叫‘SUPER STAR GYM’?”

何悲喝了一口奶茶,在喉结起伏之后,声音不再颤抖。

“是啊,怎么啦?不是都上了热搜么?”何乐听到这里有点摸不着头脑。“总之,现在凡是去过那里办过卡、哪怕只是打卡过一次的人都冒出来赚流量了。”

“今天我也看到了。”何悲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姐姐。

“看到什么?……等等,你这次的工作,难道……和那个健身房有关?”何乐蓦地感到一丝寒意,显然不是来自窗外呼啸着的风。难道还有其他的受害者和健身房有关吗?莫非是连环杀人?那么可得尽快找到那个跑路的老板、好好查查了……。

何悲点头,“这次的工作,是一个之前在那个健身房里干活儿的工人。遗物被一起送过来暂时寄存在殡仪馆了,还没有家属认领。里面有身份证,他叫胡福平,下个月……就38岁生日了。不过他今天……昨天是死在另一个地方。”

“死因是?”何乐挑眉问。

“从工地大楼施工的地方掉下去了。”何悲说,语气又开始有点颤抖。

“据送来的施工方负责人说,那个地方只有六七米高吧……但,他……摔得很糟糕。我尽力修复了面部,但还是不太理想……因为有钢筋,内脏和皮肤撕裂也非常严重……”他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在沙发旁的边几上慢慢放下茶杯,低下头来,双手抱头,弓起的背微微颤抖。

何乐左手放下自己的茶杯,从床边站起来走过去两步,把弟弟毛茸茸的的脑袋紧紧地埋在自己的怀抱里。

“悲贝,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肯定尽力了。”何乐的声音只有对弟弟才会这样温柔,她的指缝轻轻掠过弟弟细软的发丝。

“可是,他在临死前见鬼了。”何悲过了好久,突然轻声说出这样一句来。

何乐听了不由得后退一步,低头盯着何悲,心里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可是何悲的眼神仿佛一直看着遥远的什么地方,和姐姐充满问号的眼神相错而行,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

“看不到太阳了,天上云是橙色的。他在一个露天的楼顶干活儿,是一个还没做完的高高的房子。就一个大平层上,地上铺着大块木板,好几种不同的颜色,都是有点破破烂烂的木板,四周横横竖竖都是长长的钢筋。周围都有脚手架,还用那种绿色的安全网围起来了。”

何悲比划了一下,后面的叙述变成了第一人称,“我本来手里拿着一个像这么大的绕成长方形的钢筋,蹲在地上,用手上的钢筋把地上的几根钢筋箍起来。”

接着何悲突然开始害怕,随即他双手十指紧扣,指尖变得通红,他闭上了眼继续说,“……突然就看到在旁边不远的安全网后面,好像横躺一个眼睛突出来的恶鬼,脸上、身上都黑黑的带着绿光……一开始恶鬼就是躺在那盯着我看,我赶紧回头跟远一点的两个工友使劲挥手,指着那个恶鬼叫他们看。

两个工友看看那个方向,好像都没什么反应,但他们放下手里的活儿朝我走过来了。再回过头一看,那个黑绿色的凸眼睛恶鬼就已经从绿网后面爬起来了,而且……还穿过网上的破洞,慢慢朝我爬过来!

我往工友那边跑,可是很快就摔了一跤……后来我在地板上后退,退得很慢,再后来……后来就看到,安全帽黄色的碎壳子都飞了起来,几条血淋淋的钢筋指着紫灰色的天空……”

“别说了!悲贝!!”何乐走上前一把又紧紧抱住了失神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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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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