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扑朔迷离

前一晚从解剖室里出来,又是后半夜了。燕知非披星戴月地回到家,只休息了四个多小时,就再次赶到了健身房——老于一通电话吵醒了他:两个好消息。

一是说他们昨天深夜跨省终于找买家拿到了二手市场流通出去的监控。

据说那个买家睡眼惺忪地开门发现是警察,直接吓得全醒了,再一听说可能涉及命案,吓得就直接把两套监控摄像头都上交了。

另一个好消息则是,安姐在找到另一个装修队的包工头老黄时,居然顺藤摸瓜找到了跑路的老板——他本想在隔壁市躲风声,没想到在一个按摩店里就被包工头老黄一眼认了出来:

“他背上那个纹身,之前他请我去会所时就看过一回。图案实在太好笑了啊,想不记得也难。”说完,老黄忍不住又笑了。

目前为止其实并没有人怀疑健身房老板有杀人动机,毕竟,谁会那么傻呢?杀人还把尸体藏在自己的健身房里?卷款跑路很可能也只是个常规选择,和这次的案件未必相关,但作为这个健身房的第一责任人,他这边肯定隐藏着很多线索吧。燕知非心想。

今天凌晨开始一直下雨,雨不大,可风却很大。燕知非赶到现场的时候,戴着警帽的老于已经在健身房门口等他了。

两人简短地打了个招呼,老于就开始絮絮叨叨。

“子飞刚刚说3分钟就到;但安姐那边说要先把包工头送去小惠那边,晚点到,不等她了,我抽完这根咱们再进去。

……小燕啊,你知道现在冒出来的新问题是啥嘛?”老于在健身房门口抽了口烟,清晨凛冽的寒风吹在他干燥掉皮的嘴上,吐出白气可能只有一半是烟雾。

老于又用鼻子喷了一次烟雾,皱眉指了指招牌的位置说道,“那两个安装在主出入口的监控,因为是装修开始前才让员工临时买来充数的,小惠刚发了截图给我,画质实在有点差。”

燕知非头上已经有一层密密的雨珠,他拉了拉黑色冲锋衣领口,戴上了帽子,点点头表示理解。毕竟老板的目的只是想给装修队的工人们一点心理压力,确保没有失窃。因此只要立刻能用就行,画质什么的不那么重要。

“没事的于哥,你也知道,小惠的技术手段在咱们队里没第二个了。”燕知非以前和小惠做过大半年搭档,他对小惠的能力再熟悉不过了。

“嗯,我知道,可是也得她花功夫呀!室内其它监控都是开业后第二天才装的,据说是因为物流慢了,但后面的录像估计也没什么用。不过好在门口这两个,小惠说也就用了大半个月,员工说正式开业了就直接停掉了换了新的。

所以现在能一直把装修还没开始、最最开始的那部分调出来,小惠现在正按你说的,从18号那天开始倒着看呢。”老于深深吸完最后一口,把烟蒂扔在地上,用沾了一层泥点子的黑皮鞋踩灭了。

老于前面说的3分钟刚过,当初负责砌墙工作的装修工人与子飞经过一夜跋涉,就赶到了现场。

一个看起来黑黑瘦瘦的小伙子在子飞打开车门后从副驾下来,手里拿着一杯凉掉的豆浆和保鲜袋装着的两个包子。小伙子看到老于和燕知非后诚惶诚恐地并拢了腿挺直了背。子飞对他说,“要不你等会儿再吃吧,怕你吐在里面了。”

小伙子听了,表情反而更加惶恐,连手都开始抖了。

燕知非和老于在一旁看着,都没说什么。就算现在尸体已经运走了,对于普通人来说,那个现场也真不适合参观。

正要进去,小雨中又开来了一辆小车。从驾驶室出来的是安姐,短短的发型现在有点乱。她打开后车门,带下来一个人。

一身貂,胸前和皮带扣都是名牌大Logo,三米开外就能闻见浓重的烟味、隔夜的烧烤和酒精味,肥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说不定掉在水里会浮起来的金链子,完全符合许多人的刻板印象。

“好家伙!小安你动作够麻利啊!”老于不由得笑眯眯地夸赞这个当年他一手带出来的后辈。这次她碰巧把这个胖老板带回来了,让他这边省却了许多功夫。

“好嘛?!好什么呀!这家伙前面在我车里可是吐了两回啊!我熬着夜开车,还得听一整晚的大呼噜!回头我可得好好把车洗洗去!”几乎48小时没睡的安姐瞪了老于一眼,一连串感叹号暴击,一点好气都没有。

几分钟后,一行人一起走进了最里面的淋浴间。健身房老板缩起头来一声不吭,跟着砌墙的小伙子一起战战兢兢地跟着子飞走在最后面。

然而土老板刚刚走到浴室门口,就开始跪地呕吐,把前一晚的烧烤又吐出来不少。

安姐相当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呕吐物,招手示意小伙子让他先进来。小伙子只能硬着头皮先走了进去。只见小伙子僵硬地挪步到残垣断壁附近大概5米左右,就停住了。

“这……这部分不是我做的!!” 黑瘦的小伙子突然伸出手指着一个地方喊道。燕知非闻言舒了口气,看来昨晚宝叔的推断得到了验证。

“这里,这里,就这里宽了一截出来,整整多了一块砖啊,你看!对吧?这得有二十多公分吧?这、这部分全都不是我做的!”小伙子这时壮起胆来走近砖墙侧面,双手拼命比划着,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一个现场勘察员走了过来,把小伙子指着的位置都做了一遍详细记录。

这时老于收到了小惠发来的信息:她从包工头老黄那边的手机聊天记录中调取出来了装修设计图和耗材购买清单。燕知非凑过去和老于一起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仔细看着。

没错,隔断墙比设计的宽了差不多一脚长,看来这个小伙子没说谎。

但为什么验收时也顺利通过了?大家一起看向刚吐完不知道第几轮,脸色苍白地扶着墙才能勉强站起身的健身房老板。安姐用一只手把他的身体拎直了。

这老板虽然一副好像也混社会的样子,但估计根本没见过大场面。现在被吓得两腿一直抖,过了好一会儿才能说话。他耷拉着脸承认了验收那天,确实也留意到那堵隔断墙比最开始设计的要宽了,另外地面的瓷砖还剩下了不少没用上的,他就让人暂时堆在消防通道的角落里了。

可当时一方面着急赶在黄道吉日开业,另一方面又觉得墙宽了一点也没啥影响啊,反正不是偷工减料就行。这不,还省下了一堆瓷砖,回头哪里出现空鼓啊裂缝什么的都可以再用上,自己这不是占便宜了嘛对吧。

大家听完他的话,便一起去消防通道确认,那多出来的一小堆瓷砖到现在也还在那挨着墙靠着。

阻塞消防通道,罪加一等,燕知非心想。

这个健身房老板大概并没搞清楚他被带回来,主要是协助侦查员们找线索,所以他从最开始就一直在那苦兮兮喊冤。不过老于和安姐他们心下都清楚,且不说如果犯人是他,这个藏尸地点显然不合理。更不用说他从装修开始,理论上也没有作案时间。

但是按照规定,程序都得走一遍,才能从客观上排除可能性。

白天这老板只是偶尔来现场看看施工进度,这部分没什么好说的:他来现场的时候,据包工头老黄说每次也就十几分钟,等晚些小惠把门口的监控录像全都过一遍,应该就能彻底排除作案可能性。

其它的时间则是在老板消费记录中调出的一些本市和邻市的俱乐部、烧烤店、K歌厅和洗浴中心,以及他所住的小区监控,就能找到完美闭环的不在场证明。因此经过一番折腾,侦查员们终于从程序上排除了健身房老板的作案嫌疑。

下午1点多,燕知非跟着侦查员们回到了队里,被誉为队里第一数码专家的小惠这边已经把监控录像都整理好了。

监控反映,砌墙的小伙子绝大部分时间都和工友们同进同出,一直到最后一天刷完白漆都不存在作案时间。

这两天被吓得不轻的瘦小伙子知道自己终于洗清了嫌疑,感激地握着子飞的手连声道谢。子飞带他过来的这一路上,不但对他一点偏见也没有,还自掏腰包给他买了夜宵和早餐。

健身房老板就没那么幸运了,当他得知他因为有涉及诈骗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等严重的违法行为的重大嫌疑、将被移交给经侦大队那边时,他那因为超过10小时没有尼古丁滋润导致格外无力的身躯瘫了下来,在刑侦大队休息室的椅子上喘了好久。

接下来的重点是包工头老黄,得请他确认监控中的一些人的具体信息——显然土老板可不会认识这些满面尘土色的工人。

就在大家准备挤进狭小的房间查看监控的时候,燕知非很高兴地得知宝叔那边也有了新的进展:

通过第三方(一个签约生物科技公司)传回的生物数据表明,某类特定蝇蛆已经繁殖了2代以上,再结合幼虫的状态取样、这段时间的温度和持续黑暗的状态等多种影响因素,现在推定死亡时间在10月15号到17号之间。

燕知非现在心下暗爽,他很想赶紧给何乐发个信息。咱俩的推测得还真准。

看来现在离珍致苑的双人大餐又近了一步。

看监控的房间不大,众人前矮后高地围了半圈站在梳着短马尾的小惠身后,看她迅速地把监控时间点切到了10月14号晚上10点。这一夜很安静,只有几个遛狗的人偶尔出现在画面,没有人进出健身房。

快进到15号早上8点半刚过,画面才有了些变化:老黄这个装修队的几个人陆续入场了。这时候小惠赶紧暂停画面,请微微发福但打扮时髦的老黄一边对照自己手机里之前存下的照片,一边指认了几个工人。小惠仔细地记录了每个工人的名字和他们所负责的主要工作。

中午12点35分,其中一个工人走出门口,从一个送餐员模样的人手里接过两大袋子盒饭跟饮料,拎进去了。

下午2点多,又有两个人进入画面。但老黄说了其中一个人的名字之后,就眯着眼对着巨大的屏幕辨认了好久,不说话了。他看看手机,又紧张地示意小惠再放大点给他仔细看看。

“这个是我已经用AI优化过的效果了,真没办法更清晰了。”小惠说着有点不耐烦,手上打字的速度慢下来。

这时站在最边上的燕知非和回过头来的小惠交换了眼神,都开始警觉地观察着老黄说话时的表情。然后老黄泛着油光的额头上开始冒出一点汗珠,表示他得打电话跟领班确认一下,小惠同意了。

只见他拿起他那最新款的水果手机连续拨了两个电话,每个也就一两分钟。挂电话后的几分钟里,老黄又来来回回翻找自己手机的转账记录,好几分钟后终于报出了一个原本不在清单里的名字。

原来,这些所谓的装修队虽然说是一支队伍,但其实都包工头按照施工需求提前个两三天临时组建的队伍,显然不存在太多的管理。

这次的活儿,是在6号早上有个突发情况,原本找来做防水和铺瓷砖的吴师傅说接下来临时有事,后面几天都不能来了。工人们遇到这类情况,通常是不会主动跟包工头去讲的,而是自己想办法调剂,反正只要有人干活儿就行了。

于是做卫浴安装的李师傅说自己有一个正好在附近工地做半天工的熟人,就把他拉来顶上。这个临时被叫来做防水铺瓷砖的师傅叫胡福平,是李师傅的同乡,两人认识也有四五年了。

反正搞完了一个工程就按人头扫码结账,老黄只管把钱按领班记录的工时打给他们递过来的二维码,因此临时换人这个事情,连老黄自己也是到今天给李师傅打了电话才终于搞清楚。

接下来72小时的监控显示,偏巧就是这位临时工胡师傅有重大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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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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