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夫妻”

刘臾安忍住心中别扭,穆鹿的做法确实有他的道理,身处荒郊野岭中的村落,到底人心难测,多做些防范总是没错。

她微微屈膝,颔首对老妇人行了个礼,“老人家,今晚便叨扰您了。”

老妇人闻言笑道:“不麻烦,不麻烦,我儿赴京赶考去了,他的房间空着,刚巧能让你们夫妻俩暂住。”

这小屋共三间,是乡间最常见的样式,正间为厅,二次间住人。

屋内泥地上摆着桌案与几条长凳,墙角推着些农具,土黄的夯土墙上贴着几张字画,想是妇人之子练笔所得,墙内不见木柱,只光秃秃的土墙垒至屋面,墙顶通置着几根歪扭竹节,其上铺着破旧芦席,芦席破损处隐隐可见屋面稻草。

刘臾安入得厅内,抬眼望去,心中唯有家徒四壁四字。

“老人家,烦劳向您打听一下,这附近可有医舍?”穆鹿温声道。

“村子里可没什么正经医舍,只有老婆子我这个赤脚大夫,若是你二人不嫌弃,我拿些草药给你们可好?”老妇人眉眼弯弯,颇为慈眉善目。

老妇人心中也有打量,这二人虽满身血污狼狈不堪,但行为举止有礼有度,那女子衣料看着也颇为华贵,定不是普通人户,给他们些方便,结个善缘,也无不可。

穆鹿眼中划过一丝喜色,忙道:“那就麻烦您了!”

老妇人撩开帘子,弯身进了西间,不一会陆续端出几个瓦罐,一盆清水与一个酒坛。

“小娘子,你先坐下,让我来看看你的手。”老妇人将那盆清水放在方木桌上,见刘臾安走路姿势勉强,颇为热情地搀扶着她坐至桌旁长凳上。

刘臾安顺着老妇人的搀扶坐至长凳上,她掌心向上,将双手摊平放在老妇人双手中。

只见她手掌心满是泥泞,伤痕纵横交错,隐隐可见森森白骨,皮肉向外狰狞翻出,昔日水葱般的手指已然肿胀不堪,精心养护的指甲也断裂多根。

惊得老妇人倒吸一口气,她转身将热水中的帕子拧了一把,拿出细细替刘臾安擦拭伤口,“小娘子还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吗?”

手上的伤口猛然沾了水,痛得刘臾安垂下的长睫不断颤抖,她努力平复呼吸,方道:“本,我的上臂也颇痛。”

“可还能抬起?”老妇人将沾了血污的帕子放在一旁,又拧了块干净的继续擦拭。

“能抬的,就是抬起时上臂非常疼痛。”刘臾安低声道。

“那便无妨,休息几日便好了。”

穆鹿坐在一旁,看着刘臾安惨烈的双手,眸中闪过一丝情绪:“不知老人家怎么称呼?”

“大伙都叫我孙阿婆,你们也叫我阿婆好了。”孙阿婆笑呵呵道。

她又指了指沾了血污的帕子,“小郎君,帮阿婆去把这帕子洗洗罢。就在门口院中有口水井,你出去了便能看见。”

穆鹿应声拿着帕子便往外走去。

“娘子,你可要忍住了,我要拿烈酒给你擦拭伤口了。”孙阿婆将酒坛中的酒液倒在帕子上,转脸正色道。

刘臾安嘴角漾起笑纹,“您只管来,我不怕的。”

她自是不怕的,与前世相比,这点伤痛根本算不得什么。

只要能治好,她什么都不怕。

孙阿婆见她这般说,也再未多言语,只是默默将浸满酒液的帕子向她手掌伤口轻轻擦去。

那沾满烈酒的帕子每每触碰一下刘臾安的手掌,她薄薄的肩膀便跟着不断颤动,针刺般的疼痛自手掌中蔓延开,她额间渐渐爬满冷汗。

孙阿婆观察着刘臾安,心中不免佩服,痛成这样这姑娘眉头都不带皱上一下,实在厉害。

她将帕子放在一旁,又打开那几个瓦罐,拿着竹片挨个自瓦罐中刮出黏糊糊捣碎的绿色草药,细细给刘臾安手掌上药。

待到绿色草药全部覆盖满手掌伤口,孙阿婆又轻轻于手掌上缠了一圈绷带,刘臾安这才长舒一口气。

“这几日便不要用手了,也不要碰水。”孙婆婆顿了顿,见穆鹿拿着洗好了的帕子进了门,又笑道:“有什么事情都让你家夫君替你做去!”

刘臾安有些尴尬,侧首飞速瞄了一眼穆鹿,默不作声。

“你大腿不是也伤了么,怎不让阿婆看看?”穆鹿话刚出口,便觉失言,耳根泛起一丝红晕。

“阿婆腿上的我自己来,您先帮我夫君看看胸口的伤吧。”刘臾安笑道。

闻言,孙阿婆道:“小郎君把伤口给我看看。”

穆鹿瞥了眼刘臾安,用眼神示意她走开。

刘臾安却恶劣地冲他勾了勾嘴角,“夫君,快脱了上衣给阿婆看看。”

“嗨,阿婆都这么大岁数了,小郎君你有什么好害羞的,快让我看看伤口!”孙阿婆又重新拿起帕子。

穆鹿无奈,偏他还默认了二人是夫妻,这下可好,火烧到他身上了。

而刘臾安却支棱着两只包着纱布的手掌,好整以暇倚着木桌,正挑衅地看着自己。

穆鹿垂眸,缓缓拉开衣衫系带,脱下左袖衣物,露出半副小麦色的身子,肌理分明,在他胸口下方约三指处,一个血洞自背后贯穿至胸前。

孙阿婆倒吸一口气:“小郎君你这伤口再向上几寸,怕是就活不了了!”

刘臾安紧盯着穆鹿伤口,心下有些不好意思,在山崖边,她还将他伤口按裂。

他顶着这样的伤势背了自己那么久,她还尚未说过一句感谢的话。

孙阿婆很快将穆鹿的伤口处理好,又嘱咐了几句,方将瓦罐与竹片递给穆鹿。

“你家娘子腿上的伤口,我怕是不便看,你二人去房间上药吧。”

“今夜真是多谢阿婆了,待我二人寻到亲戚投奔后定重酬以报。”刘臾安起身再次屈膝行礼,真诚看向孙阿婆。

“说这些干甚,也是你们二位面善,老婆子我乐意救!不过天色也不早了,老婆子我也要睡了,东间便是我儿的房间,今夜你们便安置在这里吧。”孙阿婆向前撩起东次间的门帘道。

见二人点头,她方捶捶腰背,往西次间去了。

穆鹿默默将衣服穿起,遮住刘臾安的眼神,“走吧,我们也该休息了。”

“我想洁面,你吐的血你得帮我洗。”刘臾安抬起裹着绷带的手掌指了指额头那团血污。

穆鹿扬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走吧,院中有水井。”

闻言刘臾安避开大腿内侧的伤口,歪歪扭扭地向门外走去。

穆鹿毫不费力地自水井中打出一桶井水,浸湿了帕子便小心翼翼往刘臾安面上擦去。

血污一点一点地擦净,露出她洁白的额头,她紧紧闭着双眸,浓睫轻颤,小巧的鼻头微微耸动,热气喷涂在穆鹿的手腕,他忽地僵住了擦拭的手。

“快擦呀!”刘臾安半睁开美眸,催促道。

穆鹿不吭声,将帕子在她脸上乱擦一气,扭脸气鼓鼓地便进了房。

刘臾安顶着被擦的乱槽槽的额发,颇有些无语凝噎。

怎么了这又是。

她又歪歪扭扭地自己挪进房内,见穆鹿刚把孙阿婆给的瓦罐与竹片放在案上,不自然道:“你出去一下,我要上药了。”

穆鹿转身就走,毫不犹疑。

刘臾安扁嘴,真是有够正人君子。

她撩开裙摆,手忙脚乱地用手腕夹住竹片刮了些草药便笨拙往腿根抹去。

一边抹一边颇为痛恨自己这具娇弱的身躯。

老天何等不公,将女人生的如此娇弱不堪,反观男子,便是再无用的男子,也可轻轻松松制服女人。

这次倘若她能顺利回京,定要好好磨练自己一番,强壮体魄。

她咬牙涂完药,放下裙摆,方好好打量起这间卧房。

房间不大,两三个柜子,一张床榻,与凌乱的书案。

夯土墙上满贴着阿婆儿子所习书画。

刘臾安这会才有心思细细看过,画触细腻,笔锋凛然,当得一个彩字。

“穆鹿,进来罢。”她走至床榻边坐下,低声唤道。

穆鹿掀了帘子进来,双手抱胸,悄声道,“今日您睡床榻,臣在门口守着。”

刘臾安眸光流转,红唇隐隐又有了些光泽,“你不会是害羞了吧,本宫可不在意这些虚名,指挥使大人这般容貌身姿,可说不准是谁吃亏。”

穆鹿皱眉,耳根却不自在得红了些许,他看她双唇开合,只觉是个要吸人精魄的妖精。

与前世的印象大相径庭。

回答刘臾安的是穆鹿转身出房的背影。

他闷闷自正屋搬来一条长凳,横在门口,撩起下袍坐了上去,上身半倚在墙上,叫刘臾安看不见他的面容。

刘臾安只觉无趣,抬了抬眉梢,便平躺在床榻上,颇为无聊地乱看着屋顶。

半晌,她又低声道:“穆鹿,你睡了吗?”

“我在。”穆鹿在墙那头回应。

“结盟吧。”

她声音极细极小。

穆鹿蹙眉:“快睡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讲。”

刘臾安翻了个白眼,却是怎么都睡不着,她一闭眼便是漫山遍野的血迹,满地的府兵尸体,柳娘手中染血的桂花,还有两世都为她而死的十六。

黑暗中,她的眼角悄然流下两滴泪水,沿着额角,一路没入她的发中。

岑侯!太子!

等着瞧吧,她必报今日之仇!

第9章 “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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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权之下
连载中莫小花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