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逃生

穆鹿长久地将眼神停留在刘臾安交叉在他身前的双手。

前几日中秋宴上正是这双柔荑透过长窗,递予他一樽酒,当日月光皎洁,映照在她莹润指尖,光晕流转。

时至今日,他犹然记得那晚她轻捻酒樽,小指些许翘起的弧度。

叫他失了心神,不由自主地便接过那樽烈酒,一饮而尽。

而今这双手垂在他身前,掌心伤口狰狞交错,血肉翻出,已然黑红干涸的血迹顺着她的手腕一路延伸至袖口内。

这般冷情、高高在上的她,现下正乖乖伏在他的背后。

教他生出许多不该有的隐秘心思。

他垂眸掩住情绪,伸手扯过一侧藤蔓,不顾后背疼痛,将刘臾安紧紧缠在他身后,方将剑身狠狠插入山壁,脚尖起劲跃上剑柄,一手紧握藤蔓,一手攀着山石,双腿向下用力夹住剑身,长腿一勾将剑拔出,剑身向上飞起,握住剑柄,一点一点向上爬去。

刘臾安紧蹙双眉,此刻每颠簸一下,她的手臂与大腿内侧都剧痛难忍。

她紧紧咬住下唇,面色苍白,红唇表面早已开裂起皮。

此刻天已将暮,她忍住干渴与饥饿,勉力抬头看向上方,只觉山壁陡峭险峻,复又向下望去,身下河水湍急奔涌,她埋下头去默默闭上双眼,长睫低垂,宛若一把细密的刷子划过穆鹿颈间。

一滴汗水突然滴至她手掌伤口处,她不由颤了下身子。

粗糙的布料将她下巴磨的生疼,此刻她只觉置身孤岛,那陡峭山尖与湍急河水皆像是一只只巨大黑手,想要将她拉入黑暗,她紧紧手臂越加用力地抱紧穆鹿。

明明之前还在针锋相对,却因一同掉下山崖冰释前嫌。

前世今生,他已然救了自己两次。

穆鹿喘着粗气,额间挂满汗水,待到爬上悬崖之时,长剑已然卷刃。

他小心翼翼解开藤蔓,将刘臾安轻轻放下。

二人躺在悬崖边,劫后余生般一同仰望天幕。

“本宫饿了。”刘臾安忽道。

穆鹿静悄悄躺在一侧,毫无回应。

刘臾安避开伤口,笨拙支起身子,侧身看向穆鹿:“穆鹿?”

一片寂静。

满山遍野间,孤月当空,唯有聒噪蝉鸣。

她忍住伤痛,一寸一寸挪到穆鹿身侧,“睡着了?”

还是没有回应。

顺着月光,穆鹿的脸色格外苍白,双唇失去血色,胸口竟洇着一大团血迹。

刘臾安余光扫到自己衣襟,也是硕大一团血迹。

想是坠崖前,有利物自他胸口穿过。

他竟忍住剧痛将自己一点点背了上来。

刘臾安心里委实有点愧疚。

她咬牙撕开裙摆布料,忍痛敷在穆鹿胸口,用力按住,意图为他止血。

谁料她这一按,穆鹿又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他星眸微抬,无奈道:“殿下,您这一按,又将臣的伤口按裂了。”

刘臾安泄气,收回双手,又躺回地面,发丝混着汗水与血液干涸黏作一团,胡乱贴在她的额头,格外狼狈。

“殿下可还能走动?臣恐怕是背不了您了。”穆鹿站起身来,拍拍衣袍尘土,看向前方,似是在寻觅方向。

刘臾安不吭声,默默支起身子,跪坐在地,努力不凭借双臂的力量站了起来,向前走去。

“殿下这是要往哪走?”穆鹿见刘臾安满身血污蹙眉,声音带着沙哑,目光无奈。

“去找医馆!”刘臾安扬眉,理所当然道。

穆鹿嘴角抽了抽:“这荒郊野岭的,您去哪找医馆?”

“总比呆在这等死好。”

“这附近只有一处小村庄,您还走错方向了。”穆鹿面无表情地捡起那把卷了刃的长剑,提在手中。

刘臾安身躯骤然僵住,好一会,她颇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又默默走了回来。

二人沉默片刻。

穆鹿叹了口气,“殿下,您好好跟紧臣,这夜里林子里指不定有些什么。”

他抬腿走进林中,沿着条几乎看不见的羊肠小径,向前走去。

二人一高一底,一前一后地向前行进,皎白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的极长极长。

林间寂静,树木繁盛茂密,前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刘臾安跟着穆鹿越走越深,此刻月光已被高大树冠全然挡住,二人影子也逐渐消失,似是被这高大丛林吞吃入腹。

见前方一片阴暗,穆鹿摸索着自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吹亮火苗,二人又继续向前走去。

伴随着二人衣料摩挲声、脚下的沙沙声,前方似乎隐约透着些许亮光。

刘臾安正想雀跃向前快走两步,却猛然看见几道黑影飞速闪过!

她深吸一口气,向前紧张拽住穆鹿衣角,低声道:“前面有东西。”

穆鹿握住剑柄,抬起右臂急速将那柄卷了刃的长剑向前掷去。

“噗嗤”一声。

长剑好像击中了什么。

穆鹿安抚似地拍拍刘臾安的衣袖,俯身将手中火折子递给她,“殿下您在此地稍候,臣去前面看看。”

刘臾安接过火折子,抬眸看向穆鹿,心中有些忧虑:“本宫还是同你一起去吧。”

“殿下您跟着臣去才危险,您不想臣在与猛兽搏斗之时还要分神看顾您吧?”穆鹿低笑,眼角那颗小痣熠熠生辉。

刘臾安舔了舔干燥的唇角,侧身靠在一旁的树干上,虽心底不想承认在此刻她有些无用,但还是自怀中拿出一把匕首递给穆鹿,“你速去速回!”

穆鹿颔首,迅速转身向前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刘臾安紧紧握住手中的火折子警惕看向四周,似乎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崩断她的心中那根弦。

忽地有风吹过,林间树梢摇曳,树叶沙沙作响,树冠上方透出丝丝月光。

吹落的树叶掉了刘臾安满头,她只一动不动看向穆鹿离去的方向。

聚精会神间,她却隐约觉得自己右肩不知爬上了何物,毛绒的皮毛时不时蹭向她的脖颈。

她颤着双手,忍住惊呼,将火折子一点点移近右侧。

低头一看,却是一只松鼠,它摇晃着毛绒大尾巴正背对着她的脖颈一耸一耸地在咬着一颗松果。

那松鼠扭着小脑袋好奇似地看向刘臾安手中的火折子,意图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触碰火苗。

刘臾安赶忙缩手收回火折子,长长松了口气。

应当是刚刚那阵大风将松果吹落,这个小东西便一路追着松果爬到她的肩头。

因着刘臾安胳膊甚痛,缩手的动作颇为迟钝,小松鼠毛茸茸的爪子还是碰到了火苗,痛得这小家伙嗖地一声又顺着树干向上爬去。

刘臾安无奈一笑,却又闻林间有脚步声慢慢逼近,她循声看去,却发现声音并不是从穆鹿离开的方向传来。

她捏了一手汗,匆忙将手中火折子按灭,将身躯紧贴在树干上,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一道高大人影渐渐逼近。

“殿下?”

熟悉的声音从那个方向传来。

刘臾安松了口气,重将手中的火折子吹亮,抬眸看向穆鹿,“你怎地从这个方向回来?”

穆鹿将右手提着的兔子递到刘臾安面前,嘴角漾出一个酒窝:“殿下您看,刚刚就是这个小东西。臣顺着刚刚的方向向前走去,隐隐看到侧方似有村庄,遂绕了几步。”

刘臾安眼前一亮,她从未觉得一只兔子会如此诱人,又肥又圆,看得她腹中愈发饥饿。

穆鹿似是看穿刘臾安心中所想,默默俯身将自己一路捡来的枯柴放下,又拢了些枯叶,“殿下,火折子。”

刘臾安默默将火折子递给他,又轻轻地避开大腿伤口缓缓坐在了地上。

火堆燃起,穆鹿背着身子,拿匕首将兔子简单处理了一下,便串上树枝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刘臾安默不作声地看着穆鹿炙烤着兔肉,火光跳跃,映得她脸庞红彤彤一片,然而只有她自己心理明白,她此刻脸色已然白的似鬼。

她可不就是一只鬼吗?

刘臾安冷笑。

兔肉烤的又红又黑,却焦香扑鼻。

穆鹿撕下一只兔腿递给刘臾安,“吃点吧。”

刘臾安控制不住咽了咽口水,乖觉接过兔腿,正欲咬下,却猛然嘶了一声,原是干涸的双唇经不住又裂开了。

她舔了舔唇边伤口,复小口小口啃咬起兔腿来。

兔腿柴腥,毫无味道,她却吃的极香,不一会便吃的干干净净。

她丢掉手中腿骨,又眼巴巴看向穆鹿手中的兔子。

穆鹿垂眸,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刘臾安。

狼狈、脏污、毫无形象。

即便是前世,他将她从乱民中救出那刻,她也是高贵的,不染尘埃的。

他用力撕下另一只兔腿递给刘臾安。

刘臾安毫不客气的接过,她不会嫌弃兔肉难吃。

这已然比她前世在晋国好的太多。

这好歹是肉,好歹是能吃的东西。

总好过糠,好过与狗争食。

她吞嚼兔肉的脸颊一鼓一鼓,穆鹿的心也跟着一鼓一鼓,愈发躁动。

“你怎不吃?”刘臾安忽抬眸问道。

穆鹿慌乱咬了一口兔肉,别过头去,并未作答。

刘臾安漫不经心地打量了眼穆鹿,快速将最后一点兔腿吃完,“快些吃,吃完得赶快去找人家投宿。”

穆鹿闻言将手中吃的差不多的兔骨头扔了,默默将火堆踩灭,站起身来,“走吧。”

伤残的二人又深一步浅一步地向前赶路。

一路行至穆鹿所言的村子。

穆鹿寻了个尚亮着烛光的人家,抬手向前敲门,“有人在吗?”

嘎吱一声,木门打开,探出一个老妇人,她手里拿着绣棚看向二人,见二人满身血迹,衣衫凌乱,遂问道:“二位有什么事吗?”

穆鹿向前躬手,礼貌道:“老人家,河北黄河决堤,我二人自定洲逃荒而来,想要投靠京中亲戚,谁料途中遭遇贼匪,落下悬崖,一路行至此处,还望借宿一晚,待我二人寻到亲戚后定奉上银钱。”

老妇人惊道:“快进来,快进来,你们夫妻二人可是受苦了!”

她打开木门,侧开身子让二人进去。

刘臾安蹙眉,正欲反驳,便看到穆鹿食指抵唇,冲她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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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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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权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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