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迹明

冷风如刀子般掠过脸颊。

方慕慈驾着马在夜色中疾行。她一遍遍地鞭打着身下坐骑,伴着阵阵高亢的嘶鸣,一路往白玉城驶去。

段恨生伏在马背上,早已陷入昏迷。

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在心里不停地喊。

已是亥时,姜叶荣刚洗漱完毕准备休息,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赶紧下床去开了门,只见方慕慈身上带血,正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道:“姜伯伯,救救大叔......”

他一阵恍惚,好似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跪在他身前瘦小的女孩儿。

姜叶荣看到伏在马背上的段恨生,赶紧走过去抓起他的手腕把了一下脉,立刻眉心紧蹙。他朝屋内喊着姜淮的名字,待他出来,与他一起将段恨生抬了进去。

方慕慈守在旁边,对姜叶荣道:“姜伯伯,大叔的背部中了几枚银针,上面可能有毒。”

姜叶荣忙将他翻过身来,剪开了背上的衣料,只见整个背部皆已泛起青紫色来。

“阿慈,你有没有受伤?”见她身上带血,姜淮在一旁关切问道。

她摇了摇头,目光一刻也未从段恨生身上移开。

“阿淮,你去准备棉布还有止血的药来。”姜淮依言出去了。

姜叶荣对方慕慈道:“银针已入体内,必须想办法尽快取出。我不会功夫,阿慈,你试试从他胸前击一掌,看能否用内功先将针逼出来。”

姜叶荣说着,将段恨生从床上扶坐起来。方慕慈端坐在他的身前,闭上眼深呼吸,将内力集中于右掌,对着段恨生胸膛隔空击了一掌。

霎时,三枚银针从他的后背飞出,没入了墙壁之中。段恨生身子往前一伏,吐出一口黑血来。

方慕慈惊呼一声,却见他仍昏迷不醒。姜叶荣安抚道:“没事,吐出来就好了。”她才略略放下心来。

姜淮这时也拿来了金疮药和棉布。姜叶荣仔细地替段恨生上好了药,随后道:“好在他中毒后封住了自己的穴位,所以毒素并未扩散。方才毒已吐了出来,只需再上些药便无大碍。只是......”

他略有些迟疑地看向方慕慈,似乎在斟酌是否应当开口。

方慕慈追问:“只是什么?”

姜叶荣犹豫着说道:“只是他今日大动体内真气,现下热淤在里,气血亏虚,加之恶寒又起,如此外寒内热,身上的旧病也跟着复发了。”

方慕慈心中一惧:“那......那若给他喝平日里的药呢?”

姜叶荣沉默了片刻。他给段恨生每月喝的药本就是勉强在为他吊着一口气。现下的情况,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但他看着少女担忧又惶恐的脸,不忍将实话说出,只道:“我试试。”

姜淮这时找了一套自己的衣服进来,他对方慕慈道:“阿慈,我给段叔换一身干净的衣服,你先回避一下吧。”

方慕慈出了屋后,姜淮将段恨生被剪碎的上衣脱了下来,蓦地,从里面掉出一枚香囊。他捡起来一看,香囊上绣着一朵海棠花,正是方慕慈在篝火会上买的那枚。他心中倏然一跳。

替段恨生换好衣服后,他将那枚香囊塞进了他的衣服里。

刚一开门,方慕慈就赶忙进了屋。姜淮看着她因段恨生而忐忑不安的模样,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这时,姜叶荣将药熬好端了过来。这次他加了两味药性凶猛的药材进去。即便这样,他心里也不确定这药能否发挥作用。

方慕慈接过药来,一勺一勺细心地往段恨生嘴里喂。他几无意识,但也勉强喝下去了一些。

差不多将碗里的药喂完,方慕慈对姜叶荣和姜淮道:“姜伯伯,阿淮,你们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大叔。”

姜叶荣担忧地说:“阿慈,让阿淮与你轮换着看护吧。”

方慕慈摇了摇头。姜叶荣见她一脸坚持,也不好再劝,遂起身出了屋。姜淮看了一眼方慕慈,也跟着出去了。

方慕慈跪坐在床边,像小时候那样把头枕在双手上。

她回忆起自己在九岁时曾生过一场重病。当时的她因为生病变得异常依赖段恨生,却又怕传染给他。于是,段恨生便每晚隔着床帐给她讲故事。

但他只会讲两个老掉牙的故事。一个是嫦娥奔月。方慕慈当时还小,不懂爱情是什么东西。她只觉得后羿和嫦娥好可怜,一个留在了地上,一个去了月宫。即使长生不老又有什么用呢?月宫里什么也没有,多孤单呀。还好她和大叔可以天天在一起。她当时想,大叔总喜欢看月亮,是不是也在看月宫里的嫦娥呢?

他还会讲田螺姑娘的故事。她听了总是笑。她想,一定也是天庭的人看她太可怜了,便派了大叔下凡来照顾她。虽说他做的饭菜一般,有时还犯懒不做家务,比不上田螺姑娘那么勤快。但她一定不会拆穿他的身份,她可不希望大叔回到天上去。

这两个故事,段恨生重复地讲,她不厌其烦地听。当故事讲到第六遍的时候,她的病就好了。

此刻方慕慈看着他紧闭的双眼,不由地开始自言自语:

“大叔,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不是嫦娥奔月,也不是田螺姑娘,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从前,有一户大户人家,他们有一个女儿,名唤祝英台......”

......

姜淮一晚上都没睡好。天微亮时便起了床,他来到段恨生睡的客房前,轻轻敲了门,里面并无反应。推门进去后,发现方慕慈枕在床边睡着了。

他本想过去将她抱到自己的房间睡去,却发现她紧握着段恨生的手。他眸光一沉,随即找了张薄毯盖在了方慕慈的身上。

没过多久,方慕慈便醒了过来。姜叶荣进来为段恨生诊了脉,只道还是要继续喝药,直到他醒来。

他对方慕慈道:“总归要成为一家人了,这几日你就住在这里照顾他吧。”

方慕慈闻言沉默了片刻道:“姜伯伯,还是不叨扰了。您还有别的病人需要医治,我们回家也更方便一些。”

姜叶荣见她神色有异,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依了她。

他把药都开好,给了方慕慈。一番细心叮嘱后,方慕慈才在街上叫了马车,由姜淮陪着回了家。

姜叶荣并未问过她究竟发生了何事,段恨生又为何会受伤。亦如十一年前,只管尽心医治。

到家后,车夫帮忙与姜淮一起将段恨生抬回了房间。

姜淮正欲离开,方慕慈叫住了他:“阿淮,你等等,我有话与你说。”

她回到自己房间,果见桌上还放着那枚玉花簪,只是信不见了。她拿起簪子走向姜淮,脸上带着无尽的歉疚:

“对不起,阿淮。我不能与你成亲了。”说着,她将簪子递还了过去。

姜淮并未去接,他轻声问:“为什么?”

方慕慈道:“大叔需要人照顾,他是为了我才受的伤,我没办法去考虑婚姻大事。”

“那可以等段叔醒过来了,我们再商议时间,不行吗?”

方慕慈目光赤诚地看着他道:“阿淮,你与姜伯伯都是很好的人,我一直视你为兄长。曾经我以为,嫁给你是最好的选择。但现在才发现,这样做恰恰牺牲了我们多年真正的情谊。之前是我没有考虑清楚,如果给你造成了伤害,我很抱歉。”

姜淮看着她,眸光颤动。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那果敢坚毅的眼神。他明白,眼前的少女做了决定便不会回头。

姜淮接过了玉花簪。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心中的猜疑问出了口:

“阿慈......难道你喜欢上他了吗?”

“什么?”

方慕慈怔愣一下,未反应过来。

姜淮看着手里的发簪,想起段恨生身上的香囊和方慕慈紧张他的模样,再联想到他们每日朝夕相处时又是怎样一番场景,心中生出一丝愠恼与妒意。他几乎是带着质问的语气再次问出了口:

“我是说,难道你......喜欢上段恨生了吗?”

一阵风从身后的窗户拂来,吹乱了方慕慈的长发。

姜淮的问题如同一只带着指牙的手,撕开了一直笼罩在她心底的那层薄纱。那些自己也未曾看清的、隐藏在薄纱之下的蛛丝马迹,似乎终于显露了出来。

“怎......怎么会,没......”她眼神慌乱,语无伦次,甚至不知如何作答。

姜淮看着她惊惶无措的样子,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有多唐突和无礼。他叹了一口气道:“阿慈,不管怎样,我尊重你的决定。方才的问题若冒犯到了你,我表示抱歉。我知道这些年你与段叔相依为命,他也许是你最重要的人。但是,”他顿了顿,“他绝对不是适合你的人。”

直到姜淮离开,方慕慈都一语未发。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了她的身上。她长睫掩眸,一动不动,心里却在不停地问自己:

我......喜欢上段恨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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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竹林间。

陆无云接到消息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

金麟宗的人有些心惊地跪下身向他禀报:“宗主,他们三人应是被同一剑所杀!”

陆无云闻言眯起了双眼,眸中闪过一道寒光。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三人脖颈上的切口,又抬眼看向眼前倒了一片的竹林,发出阴森的笑来:

“我亲爱的弟弟,原来你还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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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与剑
连载中姜来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