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沈绫身上压了十块金饼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金子珍贵，寻常人家一生都未必能见过金饼长什么模样，一块金饼便可够一户人家富庶的过完两代人。
有人竟在除了无风叶和若舟外的其他人身上压了十块金饼，沈绫之名登时便传遍了晋城的街头巷尾，众人皆对这名叫沈绫之人感到好奇。
此人有名有姓，应该不是从其他炼器坊中出来的炼器师，可姓沈的话，应该也不是出自中原上有点名声的世家。
除此之外，众人连这人是男是女，长得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何模样，来自何处，年龄几何一概不知。
只知此人姓沈名绫。
一时间晋城百姓街头的话题从康乐坊的坊主究竟是无风叶还是若舟，转化成了沈绫究竟是谁。
晋城最大的酒楼内，小二殷勤地将披着银狐裘的女子引至二楼的上房内，听到女子要了一桌店内最贵的吃食后，满脸堆笑的退下了，走时还不忘细心地将上房的门关好，并在心里谨记女子的要求：若是有人找沈绫，便带到这间上房来。
沈绫？
店小二觉得这名字十分熟悉，似乎在哪听过。可酒楼内杂事诸多，容不得他细想，又去招呼下一位客人了。
上房内，女子取下面纱，喝了口热茶暖身。
眉眼如画，皮肤苍白得没有血色，却也是国色，正是几日前杀了无风木后消失的谢亦婳。
只是谢亦婳早应该在十年前晋城谢氏满门抄斩时便死了，如今活在这世上的只有沈绫。
不一会儿，房门被打开。
一年近花甲的老者出现在沈绫面前，虽面貌苍老，可精气十足，声如洪钟。
“你便是那沈绫。”
“见过柳老板，沈绫这厢有礼了。”
“哈哈哈！竟不知这街头巷尾人人讨论的沈绫竟是这样一个小女娃，一个小女娃要争炼器坊坊主之位，我若说出去，只怕没人会信我，还当我是老糊涂了。”
柳老板豪迈大笑起来，将桌上杯内倒好的茶一饮而尽，随即笑容转换成阴沉的表情，对着沈绫恨恨说道：“你当真能帮我除掉我那弟弟，当初他弄断了我两根手指，还害死我的幼子，我与他血海深仇，非报不可。”
柳老板口中的弟弟便是无风叶。年轻时两人争夺家产，无风叶落败后便加入康乐坊还改了名字。只是心中仍然对柳老板感到愤恨，用计致残柳老板，还害死了柳老板年幼的稚子。
这桩秘闻还是沈绫从无风木口中知道的。
无风木炼器时有事没事就会跟他讲诉康乐坊内发生的事解闷儿，多亏了她，沈绫虽局限于一笼之地，可对康乐坊内众人的事还算知之甚多。
柳老板只是个普通的富商，不敢找康乐坊的麻烦，有苦只能往心里咽，听到无风叶有可能接任康乐坊坊主后，更是寝食难安，生怕得了势的无风叶回头找他麻烦。
几日前他收到消息，来信之人说能解决他心头之患，将信将疑，柳老板只得抱着最后的希望来到酒楼内找那叫沈绫之人。
沈绫浅笑道：“沈绫自是可以为柳老板达成心愿。只是若要事成，还需柳老板相助才行。”
“你要我如何做，只管说便是！”柳老板咬牙切齿说道，只要能为解决掉无风木这个心头大患，哪怕让他散尽家财也愿意。
“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需要柳老板手中制作碧虚衣的残卷即可。”
“碧虚衣轻薄如纱，却可抵万物穿刺。此物的制作技法早已流传，你怎知我有制作碧虚衣的残卷。”柳老板手中确实有碧虚衣的残卷。他柳氏靠制衣当家，先祖当年便是以碧虚衣而一举扬名。
只是时过境迁，柳氏逐渐没落，如今只能从事普通的布庄生意，碧虚衣的完整制法也失传，现如今只有一卷记录不详的残卷。
沈绫道：“我既然向柳老板开口，心中的把握便已有十分。柳老板何苦守着一卷残卷，而将自己与家人置于险境中。眼下，只有我能帮助柳老板。”
残卷算是他柳家的传家宝，意义非凡，柳老板犹豫再三，终究还是答应了沈绫的要求，以碧虚衣残卷换无风叶的命，来保他柳氏全家安宁，值得。
有人愿意以十块金饼压沈绫胜，沈绫还知晓他柳氏藏有碧虚衣残卷的秘密。柳老板直觉沈绫实力不简单，恐怕背后还有高人支持。
左右自己已经走投无路，那碧虚衣的残卷留在自己手上也无用，瞎猫碰到死耗子，还不如拼一把。
“好。我答应你。明日你便可派人来我府上取。只是沈绫娘子答应我的事，可务必要做到。”
“柳老板只管将心放宽，沈绫自不会让柳老板失望。”
柳老板为人爽快，做事也利落，第二日沈绫便顺利的取到了碧虚衣的残卷。
只是这残卷实在是残缺不堪，图文不详，只侃侃能知道制作碧虚衣的几样材料。
不过以那人的技艺，想来这也够。
接下来便是设法除掉无风叶。
无风叶此人与无风木不同。无风木常年痴迷于炼器，只一心想要打造出这世间最厉害的器具，因此虽有坊主之名，可康乐坊内诸多事物皆是由无风叶来打理。
无风叶俨然就是康乐坊活脱脱的二当家。
无风叶重利，依着康乐坊暗杀人的买卖，从中捞取了不少钱财，且此人手中还有记录康乐坊杀人生意的手册，若能得此手册，便能捏住许多人的痛处。
再一次回到康乐坊，沈绫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她对康乐坊无风木的那间炼铸室简直是每一片砖瓦都熟悉的不得了，可除那间炼铸室外，沈绫对自己待了十年的康乐坊一无所知，想想也觉得好笑。
康乐坊周边机关遍布，需要有专门的门贴才可进入。
沈绫在鬼市上买得门贴，一门童带沈绫进入坊内。
门童是一瘦小的男孩，约莫才十一二岁的年纪，漏出的脖颈间可见鞭打痕迹，手背还流着血。
“你叫什么名字。”沈绫问道并用手帕将门童受伤的手简单的包扎好。
“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小八。”
想来应该也是有些天赋的孩子，才会被康乐坊收留，只不过日子恐怕不好过，平日里严苛打骂是常有的事，因此男孩眼泛瘀青，不敢抬头直视沈绫，只嗡嗡回答了一句，便一路低着头将沈绫引到待客的前庭。
康乐坊靠做两样买卖立足于江湖，一是卖炼造的器具；二是杀人买卖。
今日沈绫来，便是要找无风叶做一桩杀人买卖。
带沈绫到后，小八便退下了，上来了专管议事的若云，无风叶的徒弟。
若云道：“不知这位娘子来到康乐坊，有何需求？”
沈绫道：“我所托之事，还需亲自和你们如今当家的说才是。”
如今无风叶暂管康乐坊，无风叶在康乐坊也算是元老级人物，岂是一般买家想见就见的。
若云想是已经对这样的需求见怪不怪，早有一套说辞：“师父事物繁忙，无法抽身，娘子有何吩咐，与我说便是。待师父空闲后，必将娘子所托如实转达给师父。”
沈绫微微一笑，拿出两块金饼递上，说道：“此为我所托之事的定金，事成之后，还有重谢，只望今日能见到你师傅，与他详谈我所托之事。”
沈绫凭借弗洛图的宝藏换了不少钱财，几块金饼于她来说不在话下，却能让她事半功倍。
若云见沈绫出手阔绰，显然是极其重要的贵客，所托之事也定是非凡，恐怕不是来购置武器的，而是取人性命的。
杀人的买卖一直由无风叶亲自接待，收下金饼后，若云连忙将无风叶请了出来。
与无风木精壮的模样不同，无风叶身材肥硕，满脸堆着褶皱，看起来丝毫不像是炼器之人。
见到沈绫，无风叶道：“不知娘子何人，贵客来访，在下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沈绫道：“无妨，我乃武宁无名氏，今日前来，是想贵坊为我除掉一人。”
来找康乐坊做杀人买卖的多有不愿意透露身份来历之人，因此无风叶并没有多问，只是道：“娘子想要谁的性命。”
“此人名叫沈绫。”
无风叶当然知道沈绫，有人压了重金在此人身上，扬言其会成为康乐坊下一任坊主。
简直可笑！无风叶对坊主之位势在必得，若舟那小孩还太过年轻，年轻时他曾败下无风木，如今他不会再败在无风木徒弟的手里，更不会败给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沈绫。
无风叶想也没想就接下了沈绫这单生意，只是有点犹豫道：“不知这沈绫究竟是何人，还望娘子透露一二。”
“这是此人的画像，我不愿声张，你只需用最拿手的技法，无声无息的除掉此人即可。”
沈绫拿出一画像交给无风叶，无风叶结果一看，画像上是一面容清秀，嘴角有一颗痣的女子。
沈绫竟然是一女子，一个女子不仅当炼器师，还要争康乐坊坊主之位，简直可笑。
无风叶将画像收入袖中，向沈绫承诺道：“娘子放心，此事定会办的不留痕迹，无人知是你我所为。”
沈绫又留下两块金饼便离开了康乐坊。一连几日都居在客栈里不外出。
一日天晴，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沈绫在房间里闷了几日，见到阳光便出了房门，到客栈的大堂内点了些吃食，听到旁边的食客满脸愁容的议论道。
“哎，可真是倒霉，你说这无风叶好端端的，怎就死了，我还在他身上压了一贯钱，这下好了，全打水漂了。”
“你这才一贯钱，我可是下了足足五贯钱。我这几日都不敢回家，若是让我家那位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早知道便压那若舟身上了，这可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沈绫低头，面纱下不漏声色的露出浅笑，看来事情办成了。
来到了城西的一家酒楼内，沈绫要了一间上房，等待片刻便有一女子推门而进。
此人正是沈绫交给无风叶画像上的女子，嘴角带有一颗浅浅的痣。
来人一见到沈绫，红了泪框扑通一声便跪下，声泪俱下道：“奴婢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见到小姐，前些日子收到小姐的来信，奴婢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竹南，你快起来。”沈绫连忙将竹南扶起。
竹南是旧时谢府内的丫鬟，小时便在沈绫身边伺候沈绫，二人感情深厚。
十年前因回家探亲而躲过一劫后，竹南不敢回老家，也不敢再回谢府，迫于生计只能进青楼妓馆入了红尘。
多年来竹南常会偷偷去谢氏旧时府邸的后山烧纸祭拜，因此沈绫得以与其重逢。
竹南凭借一颗善解人意的心俘获了晋城内诸多贵公子的心，不少人都将其当作红颜知己吐漏心声，其中便有晋城赵氏的小公子赵长立。
赵长立对竹南宠爱有加，竹南能私下去谢氏后山祭拜不受罚便是受了他的庇护。
有一次赵长立醉了酒，意外说出他爹，如今的晋城城主赵唯还是赵氏的少家主时，曾拜托康乐坊为他除去一人。
此人便是赵唯的父亲，当年的晋城城主。
弑父夺位，若是让赵氏其他人知晓了，定不会放过赵唯。
竹南紧紧握着沈绫的手，久久不愿松开，道：“我依照小姐所托，那日随商队出了城，途中果然有人用那千机针要取我性命。我身上穿有小姐给我的碧虚衣，因此那千机针并未穿进我的皮肉溶于我的骨血，反而留在了我厚实的冬衣里。”
沈绫道：“那碧虚衣尚未制作完成，你这次帮我，可是拿命在帮，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
沈绫虽然学得无风木七八成技艺，可凭她之力想要将完整的碧虚衣制出还是吃力。
竹南摇了摇头，说道：“我和小姐之间，谈何谢字。只要是小姐要我做的，哪怕是要尸骨无存，奴婢也毫无怨言。只要小姐能好，奴婢便心满意足。”
当初她全家都要饿死，是谢氏施以援手，她虽为奴婢，可也有被谢夫人好好教导，竹南心中一直心存感激，一日也未敢忘。
沈绫心中感动，眼角竟也有些湿润，竹南见状连忙拭去沈绫即将落下的泪水，道：“我那日回去后，便称病谁也不见，那赵长立听说我病了对我几番关怀，良久我才借机拿出千机针，说有人要取我性命，还好有腰间的玉佩挡着。赵长立看见千机针果然沉了脸色，当下便走了。”
沈绫笑道：“赵唯当初借无风叶之手暗中除掉了自己的父亲，如今他已是晋城城主，此事本应被掩埋才是。不料他儿子的红颜知己却被千机针所伤。赵唯一定是以为无风叶想要借陈年旧事拿捏他，让他帮助自己夺得坊主之位。赵唯可不是一般人，因此直接杀了无风叶。”
竹南道：“小姐神机妙算，竹南佩服，可是小姐若是属意于康乐坊坊主的位置，可还有一人挡着。”
沈绫打开房间内的窗户，寒风吹进，带进几片飞雪，竹南连忙将银狐裘披到沈绫身上，生怕沈绫着凉。
沈绫接过一片雪花，雪融于掌中。
若舟，记忆中出现了一张红了的，少年的脸。
若舟小天使要出场啦
第2章 沈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