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汝甚骚

李晓燕预料了三天雨,结果整下了一礼拜。头几天天河像开了闸,后几天却只是甩下细如牛毛的水线,说有雨吧,却又仿佛感觉不到湿意了,天空中丝丝缕缕是扯不断的云,吹一阵风,它们堆起来还能晴那么几分钟,太阳光扎下来能把皮肤烫得一激灵。转瞬又飘起了雨丝。

彻底放晴那日是周五,正赶上一月一歇的大礼拜。

“多大的礼拜?”猛一听,张开愚还以为是歇一礼拜,结果只是周六日两天,仅仅这两天,郑帆竟然还要回家一趟!至于不至于呀。就你那步速还没颠到家门口,又该回来了。

半晌课毕,如大坝泄洪。班车接成长龙上午就候在道边,大股的人马都往东而下,涂月成了空城。也有异路,王国华就伙同几个人背着卷了湿衣的包撒丫子向西了。

田晓民从停在大门口的小巴窗口探出头来:“郑帆!郑帆!”

郑帆走的慢,但田晓民抢饭抢座就没输过。他不知转头和什么人交涉了几句,又伸长脖子叫唤:“郑帆,下车你得给我买听剑力宝!”他抢这么个位置着实不易,早上就把行李拿到班里了,就等着下学开蹽,偏偏物理老师拖了堂,第一辆没赶上,第二辆还没停稳。他就隔窗扔进书包,一挤上来立刻扒窗找郑帆。

“干什么了就剑力宝?”有人凉飕飕地来了一句。

晓民定眼一看,张开愚跨在一个二八大杠上,穿着件帅绝人寰的机车皮夹克。支着一条逆天的长腿,正一脸不耐烦地瞅他。(这件衣服应该是摞在签字衣的下面,不然下雨那天该穿它)。

“关你屁事!”晓民骂完一缩关上玻璃,张开愚不想饶他,但瘸子快走到校门口了。

“吱嘎!”他刹住拦在郑帆面前。

“骑谁的?你还带什么东西吗?上晓民这趟车,我给你买票。”

张开愚:“你要让我去哪?”

“不回家吗?弄点儿补给,给你爸看看你。”

“找他可远了,两天回不来。”

“噢对了,忘了你家在阿尔卑斯……”勃朗峰。

“再说了,他净糊弄我,我凭什么让他见?”

郑帆绕过他。

“郑帆,我能不能……”

“不能,我也借住别人家。”

“谁?!”

“晓民家。我父母托晓民妈管我,回我家的话也是没人,而且两天时间也不够。”

张开愚能怎么办?他不可能像田晓民一样把郑帆领回家,让郑帆给买剑力宝喝,好事都是别人的。正方形啊你把什么都耽误了。

“我留下来陪你。”郑帆忽然说。

“什么?”

张开愚乐死了。

哨哥从他旁边跑过喊道:“快啊,没座了都!”他接过哨哥的包骑到巴士前敲玻璃:“鸡!”(他给田晓民取的外号不带姓时简称鸡)

晓民打开窗接住,一看冲他跑来的竟是哨哥,那表情可精彩极了,好兄弟不客气,他只来得及留下一句:“我来时给你们带剑力宝!”就顾不上别的了。

“来,上来。”张开愚笑得宛如春花。

“谁的啊?”这车不错,簇新名牌大二八,有点眼熟。

“管他是谁的,从今天到后天就是咱们的啦!”

方才李疾风骑上车走时,一位来接孩子的熟人摇下玻璃叫他:“老李!”

“哎,海连。”他就坐上教育局的小车走了。临了把铁驴往附近插着兜无所事事的张开愚手里一塞,让他给推到廊下。

“放好,锁上。”

他找对人了,张开愚绝不会让他的新车蒙灰生锈。他带着郑帆飙回宿舍拿上日用品,去伙房前的水管那里洗衣服。

这会儿雨丝又下来了,阳光也成缕地分割人间,天空上翻着白浪,那些雀鸟在头顶矮树上使劲扑腾,大水珠噼里啪啦掉。

“伙房这就歇了?半顿饭也不肯多做,有这么狠的吗?”

“没人了,单给你做一筲你能吃的完?”都走了,一个月才放一次,亲爹亲妈团圆饭,老婆孩子热炕头。

“丽珠怎么不走?”

“人家就住这里。”

张开愚咔咔刷牙。

郑帆所有衣服都要洗,他雪白娇粉的足蹬着黑拖鞋。在刷自己唯一的球鞋。来时衣服带的太少。小明家还有他的行李箱,不知道会不会帮他捎来一些。

“你不洗衣服?”

“我还有的换。”

“去帮我拿一套……嗯背心短裤。”

“好嘞!”他蹬车走了,哪怕只有二十米。张开愚上学虽然不带书,但那一大袋衣服是真实在。

“吱嘎!”捏闸声还伴着脚刹。

“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唿!”地破风声。烫着金花的棕色旅行袋扔在砌水管的水泥台子上,这台子有一米半,张开愚像只小猫跳上去一蹲。袋里成沓的衣服翻乱了,张开愚从最下边捞出两块“砖头”来。

“这是多少?够不够咱们下个月花?”

郑帆根据体积估出:“20万。”

“那够不够……”

“在这里,能花到你死。”毕竟一个月伙食费才九块。

------原来是个乌龙,挨了骂的人白挨了。

也不知装行李的人是怎么想的,先扔进去钱再码的衣服,最上边塞的毯子。如果是个勤快人。来校后打开归置一番也能发现这些钱,依张开愚平日的做派,把袋子头朝下一倒,第一眼就能看见堆在最上的砖,可他偏偏倒都懒得倒。

“别的衣服呢,都是穿一件扔一件?”郑帆一边换上他挑出来的背心短裤一边问。这会儿确实没人了,丽珠在屋里伺候老公也不会出来,再说他不还有小裤衩吗?所以没想着再颠回屋里换。裸奔这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把洗净的衣服攥住唿唿地悠圈,想手动甩干。

“都能找到。哎!你衣服上这点水一点也没浪费,都给我洗澡了。”

“这回咱们总能去吃碗面了吧?”

“吃!吃!吃!”

丽珠家的小卖部不仅卖方便面,还卖手工面,但张开愚不识山珍,看到人家双耳铁锅里咕嘟着的黑棕色的熬菜不认为能吃,从没买过。——那分明是格格物熬的精灵汤。

“这是什么?”

“豆角干。”

“这个呢?”

“黄花菜、萝卜干、豆芽。”

“豆芽我知道,黄花菜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有一句话叫昨日黄花。”

“所以它想不开跳锅里了?”

“…你还是来点方便面吧。”

张开愚吃了一碗手擀面,喝了人家两碗面汤。

“再喝该跟你要刷碗费了。”

张开愚不经意往院中了扫了一眼,丽珠的妈捻了一小撮剪碎的彩色纸划着火柴烧。老妇人扁扁的嘴开合着念念有词,一小片火光照着她铜器一样的脸,皱纹如符箓般深。

那种彩纸都圈成一个个手指粗的小圆环,翘着细细的流苏,郑帆猜测:“一种小型的祭祀。”

“祭祀什么?”

郑帆不语,应该是也不知道。

老两口把自己的午饭卖了只能重新做。丽珠家挺有意思,她爸面面乎乎带个围裙绕着锅台转,她妈烧完彩纸扛着锄头气哼哼出门了。丽珠爸把张开愚看上的七零八碎往塑料袋里整合。张开愚伸出手臂,隔着柜台随意取放人家身后货架顶上的东西。

“这是什么?”一个蒙尘的袋子,装个纸盒。

“过年时卖给小孩的甩炮,你没玩过?”丽珠爸笑眯眯。

张开愚又给放回去。

“这个呢?”一个装满混浊液体的容器。

“我自己糟的黄酒。学校的大老板来找过我,不让卖给你们烟酒。”

他又去看第二排,老头任他看,兀自去给灶添火。

“你把丽珠爸也买回去吧。”郑帆凉凉地说。

张开愚用眼神示意他看玻璃坛的方向,其后隐约有个什么东西,郑帆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别碰。”前者的手迟疑了一下收了回来。

二人骑车从大门直入,丽珠在院子里直勾勾地看了他们半天。

“她怀疑你把她爸打劫了。”

张开愚似是而非地笑了下,直接骑进宿舍。

雨又来了,飘在窗上汇成滴滴珠泪。郑帆在床柱上系好绳子,衣服随便往上搭了搭。张开愚那边已趴着睡着了,毯子摊的平平整整,人摊的更平。郑帆也是躺倒就着。

张开愚醒来时,天还没太暗,整个房间蒙着一层奇幻的暖光。门口一看,西方半边天空都是橙金加冷红的层层软霞。

郑帆坐着小板凳在台阶下看一本破破的书,这还是从黑驴那儿借的,天黑还早,二人又出了大门。

糊涂村窝在一片洼地里,其后是乌沉沉的一座大山。此时水汽丰茂,自行车轧着黄沙砾往山中行。

旁边的小田块种什么的都有:荞麦、芝麻、小豆、棒子、红薯、花生、蓖麻籽,见缝插针。

他们逛到半山腰俯瞰村庄时,已是炊烟四起,雨后空气没得说,就是树木露水很大。

车子寄存在李根家,他们遇见时李根在放牛。他家的老牛刚生了牛犊,那小牛犊的毛眼眼里两颗黑琉璃,见到郑帆还想欺负欺负他。

这小牛不怕生,愿意让人逗它,毛病是里根惯的,暑假时天天带着它玩,让小东西对自己的物种认知有了偏差,老以为自己是只哈巴狗。郑帆见他哞哞叫着直直奔来,立刻意识到,自己短裤的红色刺激到了它,红短裤蓝上衣,丝绸质地金属质感,绣着不少烈焰拱绕的几何图形、立体字符,穿上后显得人格外魁梧雄壮,妥妥一个擎天柱,星际战神的即视感。

张开愚大概因为它好看才挑出来给郑帆穿,如今却激怒了一只小公牛。

一般见到这场景,多数人会撒丫子跑,也有吓傻了光看着不会动的。郑帆不是一般人,他反应快而行动慢,跑?来不及,拖着一条腿能跑多快?他很镇定地飞速卷了卷短裤边,再把宽大的上衣往下一拉,短裤被彻底包住!这叫釜底抽薪,待小公牛失去攻击目标迷茫减速时,再躲到张开愚身后。

他这招下衣失踪把张开愚震精了:“郑帆,骚还是你骚,这么穿太sexy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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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码他下半身健全
连载中笑谈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