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阿芷!”钟氏看了看一身素净的姜芷,不禁眼眶微热。

“母亲!”姜芷迎了上去,她没有想到母亲会来送她出城。

“人多眼杂,我不能久留。”钟氏说着,将手上的一双玉镯脱到了姜芷腕上,然后又从鬓间取下所有首饰,一一交到姜芷手上,轻声道,

“你爹料想我要来看你,将我看的紧,我这里还有两张银票。你都拿了去。出门在外,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

姜芷也没有推辞,接了塞进自己的小包裹里,对着钟氏行礼,道,

“母亲自己保重。”

钟氏似还有话要说,但是看着一旁似笑非笑的温行,便又生生止住了话头。

“若实在是无路可走,一定要托人寻我。”钟氏最后嘱咐了一句,然后便转身离开。

姜芷抬手压了压包袱,她和母亲,从来不如别人家母女亲近。但到了这种时候,还是难免伤感。

温行将包裹接了过来,道,“向前看。莫要回头望了。”

姜芷抬头,温行眉眼沉静。似乎他们所要面临的,并非一无所有的前程。而是一个个寻常普通的日子。会有花开,会有鸟鸣。

姜芷牵了温行的手,夫妻二人一起慢慢向前走。

两人很快找到了那内侍给安排的牛车。

牛车简易,只用蒲草杆子简单做了一个凉棚。夫妻二人上了车,刚刚坐好,却见一直戴着斗笠的车夫忽然开口,问道,

“王爷王妃可坐好了?”

温行淡淡点头,“杜白。改口。”

姜芷一惊,却见杜白摘了斗笠,向二人抱拳道,“阿兄,阿嫂。”

“启程吧。”温行淡淡吩咐。

牛车不如马车迅捷,但是好歹可以代步,姜芷没有忍住,轻声问道,

“三郎,杜白他……”

“本来就是我养的。”温行没有多说。皇权倾轧多年,哪个皇子会没有自己的心腹。

姜芷不懂其中弯绕,但是却也知道不能胡乱打听。

姜芷适时闭了嘴,倚着温行的肩膀,慢慢睡去。

姜芷醒来时,已经是星河满天,马车还在慢慢向前行着。

姜芷抬头问,“三郎,我们这是去哪里?”

“云州。”温行淡淡道,“杜白在那里租了一处小宅子,我们可以先在那里住下。”

姜芷打了个瞌睡,道,“云州好,离京城近。听说远离京城的地方,有些郡县闹灾荒呢。”

温行轻轻皱了一下眉,道,“马上就要到了,你再忍一忍。”

姜芷看温行神情,便知道他又在为自己提及的灾荒而忧心。

平日里施粥,温行总会嘱咐一句,让用好米。

他虽然冷淡,语气也状似无意。但姜芷知道,自己的夫郎,生在天家,对得起自己的一身骨血。

他文韬武略,姿容俊美,却又天生仁爱,心怀天下。

但如今情势急转而下,他们自身难保。又怎有余力再看顾天下黎民。

姜芷默默坐直了身子,尽量不让温行承重。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以后的日子。

不知走了多久,等到牛车拐进一个小巷,终于在一处小小的院落前停下。

杜白下了车,道,“阿兄阿嫂先下来歇歇脚吧。”

姜芷跟着温行下了车,小小的院落有一个半旧的柴门。姜芷随着温行走了进去,院子打扫的很是干净,虽然比不得梁王府雕梁画栋,但是胜在温馨简洁。

“三郎,我好喜欢这里。”

姜芷心中的阴霾,在走进这个院子的时候顷刻烟消云散。这里更像是一个家,而如果不出意外,她会和她的郎君一起在这里白头偕老。

“先进去。”温行淡淡吩咐。

三人简单收拾一番,姜芷去灶房简单做了些汤食,配着早上带出来的大饼,三人倒也吃的舒坦。

晚上姜芷躺在床上,一翻身,便要压着温行的胳膊。

姜芷抿着嘴偷偷笑,“三郎能睡着吗?”

姜芷问。

温行道,“睡不着。”

姜芷也睡不着,索性和温行聊起天来。

“三郎,这里叫什么地方?”

“明月镇。”

“哦,那我明日里去把那些首饰典卖了,回来再置办一些物件怎么样?”

“随你。”

“三郎,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

姜芷趴在温行身上,仰着脸问,“我们得想办法维持生计啊。三郎不打算养着我吗?”

温行捏了捏姜芷的脸,道,“我都忘了,如今是该为斗米烦忧的时候。”

“是啊。姜芷点了点头。”接着道,“虽然母亲给了一点银钱,但是租赁宅院,购买家用,总要花去不少。我们得想办法多挣些银钱,将来我们有了孩儿,才能供他去学堂,养他长大。”

温行唇角扯出浅浅弧度,道,“刚刚落了脚,就想着养娃娃了。”

姜芷闻言,脸上笑容少了不少,道,“也不知我这肚子怎么回事,从与三郎成亲,母亲便月月让人送来汤药。我也照着法子喝了,这肚子却总也不见动静。”

温行眼中忽然多了几分凛冽,他拍了拍姜芷纤细脊背,道,“王府家大业大,阿芷掌家,难免耗神费心。身子支撑不住也是常有。如今闲居在此,说不定倒是一个好时机。”

姜芷眨巴着双眼,面上挂上红晕,道,“真的吗?”

“试试。”温行一个用力,将人捞在了怀中。两人纠缠在一处,倒有几分不知今夕何夕的妙处。

外面寒风呼啸,屋内天亮方才熄灯。

夫妻二人歇了一宿,第二日姜芷忍着酸痛仍然起了个大早。

昨夜不知何时又落了雪,是呵气成霜的时节。

姜芷本想烧水做饭,结果发现水缸中的水全都被冻住了。她力气又小,不得不跑去喊自己夫郎。

“三郎,起来凿些冰来。再帮我生把火。”姜芷一副村妇打扮,淡蓝色粗布裙衫。只在头上系了一块同色方巾。

温行刚刚洗漱完,白色直裰将他衬得好似谪仙。姜芷立在那里,手里还掂着一个水瓢。

温行笑了笑,道,“倒是有几分样子。”

姜芷知道他在说自己,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寻常夫妻百姓,大概都是这样寻常过日子。

贫寒琐碎,但是温馨宁静。

“杜白呢?”姜芷问。

“我也没见着。”温行不意外杜白不在,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不多时温行帮着姜芷烧了水,姜芷将剩下的大饼切碎,上锅蒸了一蒸。正愁实在太素净的时候,杜白提了三条大鱼回来。

“阿兄阿嫂,你们醒了。”杜白将草绳串的鱼递给姜芷,吓得姜芷连连后退。

“怎么样?”温行问。

“阿兄放心,我四处看过了,没有什么人。”杜白道,“更何况,有了我也能收拾。南边湖中正好结了冰,凿了两条鱼先让阿兄阿嫂将就着吃。”

温行点了点头,道,“把鱼收拾了吧。”

杜白得令,利落动手。姜芷不愿意回屋,站在一旁看杜白杀鱼。

三人吃饱饭,杜白起身离开。温行没问,姜芷也没多说。

略微歇息了片刻,姜芷起身,将昨日钟氏给自己的首饰都用一方绢帕兜了起来。

夫妻二人,结伴来了最热闹的长街上。

姜芷在长街上站定,对着温行道,“三郎且去四处走走,看看有什么能做的营生。我们也得慢慢把日子过起来。”

温行点头,道,“那你在当铺等我,我晚些时候来接你。”

“嗯。”姜芷点头,道,“三郎……”

“怎么了?”温行问。

“若是辱你斯文,便不要做了。我可以接一些绣活。”姜芷道。

“知道了。”温行点头,然后看着姜芷转身,朝着一家当铺走去。

温行顿了顿,才慢悠悠向前走去。

却在某一个路口,忽然加快步伐。杜白从路口迅速出现,抱拳道,“王爷。”

温行点点头,两人一起向着胡同深处走去。

姜芷走进了一家当铺,掌柜的笑着迎了出来。姜芷将那小娟帕打开,露出里面的几件首饰。

掌柜的拿起来一一看了看,又暗中悄悄端详了一番姜芷。

女子生的娇嫩,气度不凡。虽然一身粗布衣衫,但是瞧着却没有半点风霜苦闷之色。

这样的女子,拿了首饰过来。要么妓子从良,要么贵妾出逃。如果都不是,那便很可能是真正的贵人落难。

掌柜的心中暗自盘算,面上却笑脸相迎,掌柜的躬着腰身,询问道,“不知姑娘这物件是要死当还是活当。”

姜芷笑了笑,问,“死当如何,活当又如何?”

那掌柜的也跟着笑,道,“死当,这物件姑娘怕是今生再难相见。活当,等姑娘手里宽绰了,自然可以再赎回去。”

姜芷笑了笑,道,“那我要死当。等我手里宽绰了,我自然再买好的去!”

掌柜的一听,心里顿时乐开了花,道,“姑娘看着不大,倒是个难得的爽快人!那好。姑娘还请里面来,我为姑娘称重过契。”

姜芷兜了东西,跟着掌柜的朝里走。

只见内阁间里,有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正和人拉扯着什么。

掌柜的让姜芷在一旁喝茶,自己去取毫厘秤来。姜芷笑着点头,允那掌柜的先进去。

这边那书生实在是吵人耳朵,姜芷想不看他都不行。

姜芷端了茶暖手,细细将那书生瞧着。那书生一身破旧棉袍,袖口处还有一个洞,看着就觉得会往里面灌冷风。

那书生对面是一个小伙计,手里包着一方砚台,嘴里喋喋不休。

小伙计道,“我说柳公子,您可别吹牛了。您家里的祖物,也都被您当的差不多了。每次都说来日再赎,我却一次也没见您往回带。哪一次不是送了新的来!”

那书生面容清秀,此刻生了气,一张脸涨得通红。只望着那小伙计手里的砚台,道,

“柳某人只是时运不济,又寻亲不得,等到来日潜龙遇水,亲人相见。自然有我出头之日!到时候,我自然是要将这些东西都赎回来的!”

那小伙计似乎是听惯了这话,不禁摇头道,“那您既然拿了死当的钱,能不能再见到这砚台,全看你和这物件的缘分了。指不定来日落在谁的手里呢。”

“小兄弟,麻烦一定帮我留上三月!”那书生近乎恳求。

那小伙计敷衍的点头,道,“掌柜的都说了,您的物件,确实不大好出。三个月不三个月不说,三五日,想来是能留得住的。只不过您既然拿了死当的契,想再买回去,可能少不了让掌柜的吃一层利。您可千万想好了!”

姜芷坐的椅子处,正好可以望见那书生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脊背。

姜芷实在不忍,翻了翻自己浑身上下,只剩右手手腕上的一串珠子。不是很名贵,之所以戴着是因为尽管质地一般但胜在颜色好看。不值钱到连典册嬷嬷都觉得没必要收回,所以这才一路带了出来。

姜芷起身,拦着那小伙计,将那手串递过去,道,“这个给你玩,帮他多留几日吧。”

那书生已经到了极致绝望的境地,偌大祖业,被他悉数典卖。小伙计并没有说错,他次次都是只能往当铺拿,但却没有一次赎回来过。

可正因为如此,仅剩的物件才显得珍贵。

祖宅没有了,大小物件也都没有了。他自负清高,若非情非得已,他又怎么会来当最后这一块青山砚!

那书生回过头来看姜芷,他在明月镇生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

虽然一身粗布衣衫,但是肤如凝脂,眉眼如画,重要的是她在帮他。

走近当铺的人,没有几个是手头宽绰的。他常常来这里,大家都带着被日子磋磨到极致的衰颓。

而她,那般明艳动人。

书生揉了揉眼,她还站在那里。

那小伙计看了看姜芷手上的东西,道,“姑娘,您这也不值钱啊。”

姜芷点了点头,道,“就是不值钱,所以才拿给你,让你帮他多宽限几日。若是值钱,我怎么不直接当了帮他把砚台赎回来。”

那小伙计见姜芷生得九天玄女一般,便也没有过多为难,只将那物件收了,道,“那我就看姑娘的面子,帮他多留几日。也不知道他哪辈子积攒的福气,轮得到您这样的神仙替他说话!”

姜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这小伙计,胡说什么呢。赶紧进去,把你们掌柜的给我叫出来。我还有事要办呢。”

那小伙计应了声,转身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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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骨灰扬了吗?
连载中河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