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公文

“死者周身只有胸前这一处伤口,是被利刃刺破心脉窒息而亡。从伤口形状判断,凶器即为普通匕首,但在死者房内不曾找到,应是行凶者随身携带。”

“少卿大人未到之前,我在死者房内找到几处痕迹,可以判断,行凶者是用匕首伸进窗缝,挑开窗闩后进入房间,趁死者沉睡之际,刺伤死者心脉,后又从窗户离开。”

沈璧成还未从“即将与他南下的典正是名女子”一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听苏潋意对着李珣不称“下官”,一口一个“我”,不免又吃了一惊。

但见李珣并没有被冒犯之意,神色如常地去查验苏潋意说的几处痕迹。片刻功夫后,他返回来,问刘驿丞,“死者是何人?”

刘瑛赶忙说,“是香河驿的驿卒,名叫周延。”

李珣疑惑地挑起眉梢,“驿卒?好端端的,凶手杀一名驿卒做什么?”

香河驿距此六十里,官驿之间的差事往来,一般都是当天来回。

想及此,他问刘瑛,“他为何留宿?”

刘瑛人生得胖,不免更怕热一些,这一会子功夫,额上已冒出一层汗,他抽出绢帕,说道,“少卿大人见谅,我们驿里的急脚夫昨日告假了一名,派往渔阳驿一名,往长青驿一名,实在没有人手了,下官问了周延,香河驿中还有两名急脚夫待命,一时不缺人。下官就求往香河驿去的一名都尉帮忙带话,借周延一用。这间房,也是安排给他暂做修整的,本来等驿马吃饱喝足就要出发进京,谁料才一个时辰,就出了这等事。”

李珣听说周延原本是要往京城里送公文的,心重重一沉,“他要送的公文在何处?”

“这……”刘瑛怔住。

“还不快去找!”李珣喝道。

一时间,房间里人仰马翻,驿卒和大理寺差役都混在一处东翻西找,很快把房里每一处柜格都翻了一遍,可那个本应放着公文的木匣却不翼而飞了。

李珣目光沉下来,“看来,凶手是冲着公文去的。”

他转脸问刘瑛,“周延可说过,这公文是从哪里发来的?”

刘瑛正为弄丢公文忐忑着,听见问话,赶忙说,“是西陵郡郡守大人发来的。”

西陵郡……

李珣思量片刻,留下两个司直继续追查凶手,又对苏潋意说,“我立刻回京汇报,你就在此处等着,兴许有新的旨意下来。”

苏潋意点点头,看向沈璧成。

沈璧成却追着李珣出门,口中道,“李少卿,可否捎上在下一程?”

李珣疑惑看他,“怎么?”

沈璧成道,“有些事情,想与唐员外郎核实一番。”

李珣略一思忖,便明白他的意思,“也好,只是这一回,我马车中可有尸体在。”

沈璧成赶忙道谢,“尸首什么的,我自是不怕的,多谢少卿。”

-

寅时初刻,天色还是乌沉沉的黑。

吏部尚书章呈府邸的西侧角门开了,马夫打着哈欠走出来,一见门外立着两道黑影,登时吓了一跳。

“兄台莫怕,”沈璧成开口,“我是即将去浔阳郡柳东县赴任的沈璧成,有些急事,想问一问尚书大人,不知可否代为通报。”

马夫打量他几眼,见他有些面熟,又见他肩上落了一层露水,便知他一定是早就等在这里,说道,“那你等着,可别误了大人上朝的时辰。”

一刻钟后,一顶软轿抬了出来,经过沈璧成时,轿帘掀开一角,章呈花白的胡子从后露出来。他似乎知道沈璧成来此所为何事,只是摆摆手,“苏典正的派令是大理寺卿胡正德亲自指派的,你与我多少无用,还是好生回去准备着,岭南那地方艰苦,万事小心。”

说完,不等他回话,章呈就放下帘子,吩咐轿夫,“走吧。”

沈璧成愣住,眼见着章呈的轿子越走越远。

明心拽拽他袖子,“公子,我们要带着那位苏姑娘吗?”

沈璧成轻叹口气,“只能如此了。”

说完,他又纠正明心,“苏姑娘是典正,你不可直呼她的姓名。”

明心点头,“我知道了。”

沈璧成看看天色,再过一时半刻,钟楼就要敲钟了,他摸摸明心的头,“饿了没有?咱们去西市买夹了羊肉的胡饼吃,再去买一辆马车。”

“买马车?不坐驿站的驴车了吗?”

沈璧成道,“若只有你我,驴车自然可以,但苏典正与我们同行,她是女子,还是马车更宽敞舒适些。”

待他二人吃了羊肉胡饼,架着马车在正德门前排队出城,只听身后一串马蹄声响,回身一看,又是李珣。

李珣策马赶来,排在二人之后,他看一眼这辆簇新的马车,嘴角带了抹不易察觉的笑,“沈兄,正好你在,省得我多跑一趟。”

他抛来一卷委任书,其上盖了内奏司和吏部的官印,“得麻烦你多绕几百里路,往西陵郡一趟,找郡守袁敬大人问清那卷遗失文书的内容。”

西陵郡和沈璧成此去的浔阳郡相邻,只是要到郡守府所在的首府兴安县还需绕行一段官道,沈璧成接了委任书,道,“这是份内之事,还要多谢李少卿。”

辞别了李珣,出了城门,马车一路向南踏上燕阳道,半个时辰后,青连驿高大的石牌坊就在林间现出。

进了正厅,刘瑛先迎上来。昨日李珣离开后,他忐忑不安,睡也没睡好。在他管辖的驿站中出了命案,还丢失了西陵郡守急送入京的文书,若是圣上追究下来,他没准要陪着那恼人的凶手一同下狱。

见到沈璧成回来,刘瑛忙不迭问,“如何了?少卿大人可有新令?”

沈璧成道,“李少卿只让我告知几位司直,若是实在找不到凶手踪迹,不需耗在这里,立时回去复命即可,旁的倒没说什么。”

刘瑛只觉头顶的帽子和脑袋都保住了,不禁长舒一口气,连连作揖,“多谢多谢。”

沈璧成四处望望,见住客们都在偏厅用早饭,却不见苏潋意的影子,正想问刘瑛那位典正姑娘哪里去了,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清盈的声音,“知县大人,是在找我么?”

苏潋意知道今日要赶路,换了一身藕荷色窄袖儒衫和垮裤,头发用银簪挽成弯月单刀髻,簪头上镶一颗明珠。她用面纱覆面,露出一双婉转清韵的眼瞳看着沈璧成。

沈璧成语声顿了顿,才道,“是,已给苏典正备好了马车,随时可以出发。”

苏潋意便提上箱笼,“多谢知县大人。”

-

吏部官员上任都有一个时限,沈璧成最迟要在酉月仲秋节前赶到柳东县,但因这起突发命案,他不得不先绕路至西陵郡,六百多里路程绕下去,再加上在郡守府耽搁的时间,起码也要额外留出三四天,因此在时间上有些吃紧。

三人从青连驿出发,沿燕阳道南下,两匹马不眠不休地跑了一整天,至汾河驿换马继续前行,直到进入济原郡才稍稍得以修整。

临行前,沈璧成最忧心的是苏潋意的身体,唯恐她是名女子,适应不了连日赶路的舟车劳顿,没想到几日下来,苏潋意只是面上有些疲态,眼神却依旧清亮,从面纱下笑着看向他时,眼里波光流转,映着天边的霞光,每每让沈璧成感到恍惚。

到第二十一日,他们踏进西陵郡,又赶了两日路,终于到了西陵郡首府所在的兴安县。

西陵郡守袁敬听到门人通传,忙从郡守府内迎了出来。

沈璧成呈上委任书,又简短将青连驿内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道,“此次下官冒昧前来,是想拿回那份失窃的文书。可否请郡守大人细细回忆,再将那份文书誊写下来,我好传递回京中复命。”

本以为袁敬很快就能将那份文书写好,谁料袁敬听完沈璧成的话,面上露出惊异。他半晌不曾说话,到后来,那些惊异其下又露出一层骇然。

沈璧成问道,“郡守大人可是有难处?”

袁敬思索半晌,问,“那位驿卒房里,可有丢失什么钱物?”

沈璧成看苏潋意,“劳烦苏典正。”

苏潋意点点头,对袁敬道,“除去那份文书,并不曾丢失任何钱物,且那驿卒是来送公文的,身上并无什么值钱之物,若是为了钱财杀人,驿站内有许多外派或入京述职的官员都携带不少钱物,凶手不该盯上一个驿卒。”

“若说是为了仇杀,那更加不可能。周延本是香河驿驿卒,他被青连驿借用留下是驿丞刘瑛大人的临时起意,凶手无法提前预知,又怎会妥善安排,在一个时辰内完成行凶呢?”

她看着袁敬的脸色,问,“这里面可是有什么隐情?”

袁敬犹豫片刻,道,“二位随我来。”

他亲自引着二人来到书房,锁上房门,又叮嘱门外衙役不许放任何人进来。见他这样谨慎,苏潋意和沈璧成互望一眼,都觉得有些摸不准主意。

一封公文而已,有什么值得如此防备的呢?

袁敬从笔架下的一个匣子内拿出一封对折的信笺,道,“不瞒二位,那份文书并不是我手书传递回京的,因此里面的内容,我并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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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璧
连载中嘉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