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到办公室之后就给刚才陈雅之提到的“陆总”回电。
响了一会儿还没接通，他没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只是望着窗外，手指轻叩键盘的边缘。
从小沈越就有个计数的习惯，数一切能够计算数量的东西。譬如此刻大楼外某处的积水正在稀稀落落往下滴，清晰可闻，每滴一下，他的手指就叩一下。
落到第二十八滴时，对面接了起来：“喂？”
沈越：“陆曜，是我。事情有进展？”
对面没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开始说事儿：“我没找到那三个人。”
“还要花多久时间？”
“多久也没用。世界上没有我找不到的人，除非他们不在这个世界上。”陆曜说，“所以，我建议你从别的方面下手。”
沈越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意识提升协会的创始人是三个人类会长，也是上次咖啡店里沈越想等的人。他们有些特殊的躲避手段，就连最擅追踪猎物的廷达罗斯猎犬也很难嗅到他们的气味。
“多谢告知。”他说，“之后再联系。”
“不谢，按时打钱。”
“嗯。”
沈越挂断电话，开始思索起对策来。
他成为廷达罗斯的领主是在几年前，无意间撞见了廷达罗斯猎犬从街角跃出捕猎的场面。狼一样饥渴的双目，低哑吐息，将流逝的时间都一并吞入腹内，却吞不下他。
那之后，沈越第一次见到了名为外神的存在。
他们没有用言语沟通，一切全凭意识传达。外神说他天生就和其他人类不一样，邀请他来统领名为廷达罗斯的王国。
人类在宇宙里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可是，蚂蚁的数量多了也能啃食大树，外神同时希望沈越能够处理他们。
沈越没有问他和其他人类究竟哪里不一样，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再清楚不过。他从小就是个无法与人类共情的怪胎，就连心理医生看了也束手无策。
不论是小学时同学的脚被钉子扎穿，还是半年前公司楼下的车祸，他的脑海中全都只有一片漠然。为什么大家都在尖叫哭泣？为什么要害怕逃跑？好吵。
沈越对廷达罗斯界域其实没有兴趣，但他想通过这些光怪陆离的事让自己产生情绪。哪怕恐惧，一次也好。
可惜目前还没见到作用。
桌上手机震了下，依旧是陆曜发来的信息：“十六个人的近期简况已附上，详细信息需支付额外费用，老价格。”
沈越粗略地扫了一眼文件，十六个人指的是上回在咖啡店里围攻他的人，当时廷达罗斯猎犬只吃掉了他们的意识，现在这些人还活着，只是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是意识提升协会的一员这件事。
他轻声将一号唤了出来，看到对方明显一副餍足的模样，就知道它已经尝过了背叛者的味道。
“盯着这些人，协会不会放弃他们。”沈越道，“你可以反复吃掉他们的意识。”
一号很轻易就能顺着味道追查他们的下落，只是，“人类的意识不怎么好吃。”
“所以？”
一号咧嘴笑，想起了什么：“那天见到的白猫闻起来很好吃，可是你后来把它送走了，我能把它抓过来吃吗？”
白猫？对了，现在在救助站里的那只猫。
沈越好奇：“对猎犬来说，猫很好吃？”
“那倒也不是，我们对人间的生物兴趣不大。”一号舔了下嘴唇，“可那只猫闻起来不一样，特别香。”
沈越不记得白喵身上有什么味道，当然，他也没想把自己的嗅觉与猎犬进行比拟。
身为领主，必须利用好猎犬直白贪婪的本性，因此他只是说：“等你完成任务再讨论。”
一号显然不满，但也没胆子争执，只是低低地咕噜一声：“到时候猫就死了。”
沈越以为它的意思是猫的寿命短，没放在心上。
可五天后，他就接到了救助站打来的电话，“沈先生您好，有件事想和您沟通一下，关于您之前送来的那只猫……”
*
白喵绝食整整五天了。
从睁开眼的那一刻，它就陷入了敌对的状态，哪怕是猫条和猫薄荷摆在面前，也全然不理。面对其他人的靠近，它只是弓着身子发出警示的咕噜声，而后跳到高得碰不着的柜子上，摆出一副与世隔绝的姿态。
工作人员实在没办法，不得不用蛮力捉着白喵往它嘴里灌水，可全都被毫不留情地吐了出来，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活活饿死。
沈越和工作人员站在救助站外，听这个叫做倪萧潇的女孩说明情况：
“救助站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我们尝试了很多方法都没用。它再不吃东西恐怕就要出问题了，所以贸然联系了您。”
“……”沈越顿了片刻，含笑问道，“您想让我做什么？”
倪萧潇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长相俊秀，言行温柔，说话时总会认真地注视对方的眼睛。
这样的人应该会关爱小动物，并且能够很好地照顾宠物。
半晌，她忐忑道：“我想稍微耽误您一点时间，试着喂喂它，可以吗？当时它能跟您回家，应该是愿意和您亲近的。”
透过玻璃，沈越隐约看见了里边白喵的身影。
那天在咖啡店里，这只猫还精神抖擞地冲进十六个人中间张牙舞爪，此刻却偃旗息鼓，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生命力以极快的速度离开它的身体，像一株渐渐枯萎泛黄的花。
那双琉璃似的猫眼甚至都没有力气睁开。
倪萧潇险些将他的沉默误以为是拒绝，很是着急：“请您再考虑考虑吧，沈先生，这毕竟是一条生命啊。”
脆弱得随时会死掉的生命，抱着会挤坏，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饿死。
沈越的脑袋里莫名冒出这几个字。
片刻，他说：“好。”
白喵许久不吃东西，不能一下子进食太多，所以倪萧潇只倒了少少一点猫粮出来，将碗交给面前的沈先生。
沈越绕过笼子，向救助站的里侧行去。
救助站内的猫狗数量很多，因此声音也较为驳杂，猫猫狗狗的乱叫声此起彼伏。
一只纯白的猫虚弱地趴在角落的笼子里，看起来有气无力，脖子上挂着“白喵”的小木牌。
隔壁的小黑猫看它一眼，用只有猫猫之间能够听懂的喵语言说：“你就吃两口吧喵，把自己饿死算怎么个事儿？”
白喵转身面向墙壁，不理会它的劝告。
“你管它干什么？”对面的小三花凉凉道，“第一次见这么蠢的猫，喵，有人喂还不吃。”
“你们才蠢喵！”白喵用所剩不多的力气反驳，“什么人喂饭你们都吃吗？”
隔壁小黑猫不禁纳闷：“……不然呢？你就非得等你的那个人类喵？”
这只白猫真的很奇怪，从几天前嘴里就一直嘟囔着奇怪的东西，说自己跟一个人类回了家，只有那个人类喂饭它才会吃。
“所以说它蠢喵。”对面的小三花再一次嘲讽道，“那个人类都把它送来救助站了，明显就是不想养它啊，为什么还非要等着他来？”
不想养……
白喵听到这几个字就有点难过，它重新趴下，眼泪滴到爪子上，偷偷一点一点舔干净，不让身边的猫发现。
那个人不想养它吗？可它想跟那个人回家啊。
它找了好久才找到他，好不容易跟着进了他家里，为什么他会把它送过来？
他是不是不喜欢它？
白喵委屈得甚至无法理会其他喵的嘲讽。
可是随即，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猫科动物对气味敏感，即便已经不剩下什么力气，白喵还是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可惜它太过虚弱，就连爪子着地的时候都险些站不稳。
猫眼一只是蓝色，一只是黄色，折射出不同的光芒。
白喵闻着那令人安心的味道，不敢置信，过了好几秒才认出了面前的人是谁，很绵长地叫了一声。
“喵……”
是梦吗？
沈越蹲下身，他没有跟猫接触的经验，可凝视着这只猫的脸，他总觉得自己从中读出了几分伤心。是错觉吗？
他蹲下身，将饭碗放在地上，能看出来白喵饿得不行了，本能直勾勾地看向猫粮颗粒，却就是硬生生克制住上前的步伐。
沈越用手指叩了叩碗，很有耐心地说：“吃饭。”
白喵却委委屈屈地扭开头，没有回应。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对不对？”沈越将声音放得更轻。
上次之后一号告诉他，人间的动物有灵性，其实能够和廷达罗斯的生物简单交流，只是大部分情况下都害怕得发不出声音而已。
他是廷达罗斯的领主，猫应当能领会他的意思。
白喵挣扎了片刻，将头扭了回来，只是仍旧没有照他的话做。
沈越将碗推过去一点：“难道你不想我来看你？”
这句话像一根无形的弦，勒得白喵瞬间龇牙咧嘴，对着他重重地“喵”了一大声，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转而又化为落寞。
怎么会不想看到你？不是你把我送来这里的吗？
沈越读不懂那么猫咪细微的情绪，只是面露微笑，静静看着它。
旁边的小黑猫开始用手扒拉笼子，发出兴奋的喵叫：“这个哥哥长得好帅啊？”
对面的小三花也面露惊喜：“对啊对啊喵，看看我看看我！我也要投喂喵！”
其他猫七嘴八舌地开始讲东讲西。
白喵为这些声音感到很是恼怒，投过去一个凶狠的眼神，只想狠狠堵上这些坏猫的嘴。
它心头突然生出种沈越会被抢走的危机感，便不敢再闹脾气，乖乖地走到男人面前，开始不情不愿地吃猫粮。
——事实上也只有刚开始是不情不愿的，随后进食的动作就开始变得狂野起来，毕竟饿了这么久，谁会不馋？
猫终于开始吃东西，沈越此行的任务也完成了。
他刚想起身离开，却被敏锐的白喵先一步察觉动作，胡子上沾了猫粮残渣，却都顾不上，嗷呜一声就扑过来抱住他的脚。
“喵！”
不能走！！！
网上有人说猫是液体，可以变成任何形状。
沈越以前不解其意，现在却明白了。白喵从“一团”变成了“一条”，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只感觉到温温热热，软乎乎缠绕在他的足踝上。
啧。
白喵知道人类听不懂喵叫，可它能做的不多，也就只有拼命用猫语表达着自己的心意：“不许走喵！不要把我留在这里喵！”
甩开它？会死吧。
这么弱小的生物，怎么做都容易死掉。
可是裤脚脏了。
沈越有些困扰地想着，微弯下身，用手指轻轻拎住白喵的脖颈，可它就是咬定了不松手，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不让沈越的脚踝离开自己的怀抱。
哪怕稍稍多用一分力，他都怕把这家伙掐死了。
在这里工作的那个女孩儿倪萧潇不放心白喵，这时走过来查看情况，见碗里的猫粮有被吃过的痕迹，总算放下心来：“吃了就好，吃了就好。”
“欸？”她转而看见白喵死死扒着沈越的右踝不放，露出个很惊喜的笑容，“这只猫很少这么亲人，之前它根本不让别人碰呢。”
沈越的脚踝被扒得很痒，他想了想，换了种方式，将语气放缓对白喵说：“你先回去吃饭，我不走。”
闻言，白喵总算松开了爪子，但仍是生怕眼前的男人离开。
它每低头吃一口猫粮，都要警觉地抬头看一眼。
“天哪。”一旁的倪萧潇再次感到惊讶，“我没想到白喵居然能那么听话。沈先生，您要不要考虑领养它啊。”
沈越抬眸：“领养？”
“我们在这附近发了公告，一直没找到它的主人，所以我想它之前大概是只流浪猫。这几天也有过来领养的人看中它，可它闹绝食，人家立即就觉得不好养。”
说到这里，倪萧潇发愁地叹气：“猫要是打心底对环境感到不安全，是不会进食的，您等会儿要是走了，它可能又故态复萌。”
她满怀希冀，“您看看，考不考虑带走它？”
8.18 8.30修改：增添小段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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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号：来人，上皇家狗粮
第3章 救助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