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社稷谁担

“小陈姑娘,老规矩。”俊美的红衣男子笑嘻嘻地走进来,将一枚碎银准确地扔在柜台上算盘的旁边,便在门边的桌前坐下了。正在记账的女掌柜还未等抬头便笑了起来,连忙搁笔走过来招呼。

“我现下可不是什么姑娘了,李大人今儿怎么自己来了?严三元没同你一起?”掌柜的捂嘴轻笑,意有所指。

“你们那严三元今日约了人吃酒……哎,不对,我自个儿来难道还不行?为何非要拽上他?我说,这小陈姑娘都是小陈夫人了,怎么还看这么多不正经的话本子?小陈姑爷也不管管?”

陈掌柜吃吃笑道:“他一个上门女婿,还轮得到他管我看什么话本子吗?我不但看,我还写呢,您找大理寺抓我呀?”

李钊乐了,揶揄道:“想当初你家在街角摆摊,见我和玉畴第一回来,连句话也不好意思说,这吃了你家三年的面,从街边吃到开馆子,怎么说也是老客人了吧?这反倒好,整日编排我俩,成亲都拦不住你。”

陈掌柜笑的脸上发红,小声道:“就越是成亲了才越会编排呢……”

李钊无奈摇头:“你们这些女娃娃,成日里都想些什么呢……罢了罢了,赶紧给煮面,吃完我还有事呢。”

陈掌柜笑着点头,到厨房去吩咐煮面了。

李钊看看这刚做新嫁娘的掌柜,又环顾这崭新的店面,不禁感慨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乌飞兔走之间,转眼已是过了三年,直把这小面摊开成了馆子,及笄少女也长成了人妇,新科的状元业已出炉,而太子加冠,也近在眼前。

严玉畴来到时都,做了东宫的主心骨已有三年之久,官场中摸爬滚打,还是颇有成效。太子一脉渐渐成势,重视朝中清流,与寒门结成牢不可破的联盟,逐渐跟外戚一党有了分庭抗礼之势。今年年末便要举行加冠之礼,明年开春太子便要在朝中领差事,此时争斗之势已然浮出水面,而东宫等这个时机,已等了三年。

太子自是摩拳擦掌,连带着这老师和舅舅都紧张忙碌,前者急于联络当科进士笼络人心,后者忙于防备林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些什么不入流的招数。

听陈掌柜的提起,李钊才猛然发觉,居然是有好些天没见着严玉畴了。他代表东宫去做的那些个人情往来和交游奔走,李钊既不感兴趣也不爱操心,只是需要护卫了,就二话不说派人出来,所以他倒是都知道严玉畴在哪,具体跟谁在一起干什么,却不大清楚了。

这样一想,总之现在时辰还早,不如赶紧吃完面去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去妓坊接一接严玉畴好了。虽然他这三年历练下来酒量看涨,可终究还是不够看。

李钊草草吸溜完面条,跟陈掌柜打声招呼就要走,都到了门口,却突然想起什么来,又退回来,压低了声音道:“哎,你们那私下写的话本子,有没有?给我本瞧瞧,这么多年我还没瞧过。”

陈掌柜一怔,犹豫道:“这……不好吧,我们也晓得这个就是写着玩的,你们不是那个……但是写的都还挺……那啥的,您这看了能不生气啊?”

李钊笑道:“你也说了写着玩的,我俩早都知道,不当一回事呢,快拿来给我涨涨见识。”

陈掌柜听他如此说,也耐不住人求,只好从柜台下面掏出一册书,塞到李钊手里道:“送你了,可别嫌弃,也别生气。”

李钊笑问:“你写的?”见陈掌柜的红着脸点点头,他便继续笑道,“那可要焚香净手仔细拜读。”

说完便把书往怀里一揣,道一声“再会”走了。

忙碌间不知不觉夜色已深,李钊将太子身边暗卫增加人手的事安排妥当,便往妓坊走去。这些年严玉畴和李钊时不时宴客会友,且不曾刻意遮掩,二人光明正大地替东宫笼络人心,俨然已成了此处的半个老熟人。这时李钊走在妓坊街巷中,也无什么鸨母龟公上前招揽皮肉生意,取而代之地是热络地问好。

“哟,李大人来了,严三元在万香阁呢!”

李钊也不端什么官员的架子,笑着一点头道:“我晓得。”

“哎哟你俩可真是焦不离孟,严三元吃个酒还总是有人接哩。”

李钊哈哈大笑道:“那可不,‘文武魁首’惺惺相惜嘛,我俩感情好的都在你们话本子里穿一条裤子,躺一张榻上了。”

周围人听了皆笑了出来,也未当做一回事,都知道李钊是在逗乐。

李钊也未做停留,一边与坊市之民开着玩笑,一边走向今日严玉畴宴饮之处。到得席间,一众宾客正是酒酣耳热,今日严玉畴宴请的正是今科进士中比较年轻,又属意寒门清流一派的,连带几位已在朝中供职的年轻才俊。一众青年人各个出类拔萃,又志同道合,一见李钊这年轻俊美的太子舅爷来到,又正喝在兴头上,自然少不了推杯换盏。

李钊本就轻易醉不了,又见严玉畴已经喝的眼神发直,便丁点儿也不推拒,酒到杯干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这里来。这一场酒直喝到亥时末才散,散席时各个东倒西歪,连俞泊这等大酒缸也因开始便在席间,都喝的有些神智不清了,也就仅剩了个李钊还能架着严玉畴走个直线。

如同这三年中好多个夜晚一样,李钊扶着严玉畴慢慢走在时都深夜的街巷中。今夜风清月朗,一轮明晃晃的圆月正上中天,皎洁银光匹练一般铺设在道路上,严玉畴精神一振,竟是清醒了些,喃喃道:“十五了啊……”说罢自己站直了些。

李钊问道:“醒酒了?”

“好些了,多亏你来挡了,不然今日这帮虎狼……怕是只能躺着被人抬回去了。”

“你这酒量啊,我瞧着再涨也涨不动了,以后还是得悠着点。”

严玉畴烦恼扶额道:“至今也未搞懂,这杯中之物有什么趣味。”

李钊听了他委屈巴巴的抱怨,笑道:“自然是有它的好,只不过你这为了应酬而喝,自然是尝不出来哪里好了。”

严玉畴捏捏眉心,嘟囔道:“我瞧着俞晚舟现下是不够用了,以后不如带上你一起,或者好歹把你那海量六师弟借我挡挡。”

李钊闻言立马防备道:“快饶了我们师兄弟几个吧,挡酒虽然没问题,可你们那席上一会儿行令作诗,一会儿打机锋绕弯子的,我宁可只吃酒糟也不爱去坐。”

严玉畴忍不住笑了起来,捶他道:“莽汉。”

李钊也笑,两人继续往前缓步走了。往常便是如此,酒宴后夜深人静,两人一同缓步走走,聊点闲话,待严玉畴稍微酒醒些,再谈点正事。

严玉畴边走边低声道:“今日你走的早,钦天监那边咱们的人来递了消息,圣上极有可能要安排一场秋猎,且看明日颁不颁旨吧。”

李钊奇怪道:“皇上这几年越发迷恋占星,也不像先前还能装一个励精图治、弘扬君威的样子,怎地今年突然要秋猎了?他舍得从摘星台下来了?”

严玉畴撇撇嘴道:“还不是圣上供养的那几个‘天机上师’,不知又占了些什么出来。钦天监那边给的消息,说是本来还没什么,正巧遇上贵妃去摘星台送亲手绣的道袍,不知跟圣上吹了些什么风,圣上便决定‘顺应天意’,去翠华山秋猎。”

李钊哼笑道:“兴儿过几个月就要行冠礼,这个节骨眼上搞出一场秋猎,要说没点歪心思我还真不信。也真是难为咱们这位贵妃娘娘,忍着荒唐跟着那班蠢道士大吹大擂。”

严玉畴摇摇头:“林妃那边想必确实有些目的,可那班道士也谈不上蠢,圣上如此沉迷观星,若是他们有心插手,朝局哪会像现在这般。然而他们不掺和前朝后宫的党争,只是过个堆金砌玉的日子便罢了,算是十分难得的清醒人。要想利用圣上对占星之事的偏爱,端看何人能牵强附会地勾连上那些虚无缥缈的谶言,让圣上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决策就是了。”

“照这么说,我们不如下重金买通那些道士,让他们占出来一个‘妖妃乱朝’的星相,那不能省好多的事吗?”

严玉畴听了李钊天真的想法,气笑了,道:“你是不是傻,若是管用你以为东宫到现在还能这般平安?这种手段后宫里面不比你道行深吗?圣上迷恋的是星相数术,日日在摘星台与道长们测算推演,而并非笃信玄家断言,否则直接叫道长们批命就好,何必连早朝都改了十日一回,废寝忘食地在摘星台待着!你见圣上何时以占星结果为理由批复军国大事了,也就是秋猎这种可有可无的,顺着道长们的箴言下旨,就当讨个彩头了。”

“这……照你的意思,皇上还没老糊涂呢?”

“呵,不然你以为这几年取得的进展,都是你我这小猫两三只的功劳吗?陛下有意放任太子殿下结党揽权,正好跟先前有一枝独大趋势的外戚你来我往的斗一下,省下他老人家打压左相的功夫了。不然何必给你加封一个太子少保这么大排场的头衔?”

“好家伙,叫你这么一说,皇上还是咱们这一边的了?”

严玉畴再度摇头:“没有站在哪一边那么简单,若是东宫势大,天家父子本来也谈不上有多少亲情,陛下定然也是会心有防备的……”

严玉畴不再言语,李钊也不耐烦再同他研究这些个皇家的七窍玲珑心,便道:“算了算了,搞不懂,这是你该操心的事,总之告诉我知道这秋猎没问题,大可放心去得,就是了。”

严玉畴扶额道:“这却也不是,既然这秋猎是林妃借机提出的,那便还得防着他们做手脚,现下明面上是不会如何,明面上刺杀太子殿下这等事情他们是不敢做的,可假作意外却是说不清的事了,想必是东宫伸不进手来,就要想个法子把殿下弄出宫去。就算是给殿下弄出点轻伤,耽误的是冠礼和进朝这种大事,夜长梦多,后续还不知要出什么招数,你这回一定得把殿下身边的防卫做到水泼不进,绝不能让他们找到丁点儿破绽,我猜测届时一定会有人寻到咱们拒绝不了的由头,把你和殿下分隔开来。”

李钊听完,拍胸脯笃定道:“这你放心,一定安排稳妥,有我在没我在都保证一样安全。”

严玉畴闻言笑道:“你办这事,还是很令人放心的。”

两人相视一笑,便在夜色中并肩缓缓踏月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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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八 社稷谁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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