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归宁

梳妆打扮好后,南有音对着镜子左瞧右瞧,对松梯的手艺很是满意,暗想今日回门见到父母,二老一定会又夸她变漂亮了,甚至她那爱挑刺的弟弟肯定也无话可说,她的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宁哥哥呢?”南有音忽然意识到今日陪自己回门的重要人物,南家新姑爷徐寂宁不见踪影,“一早上就没见到人,他昨夜那么晚才回房,总不至于醒的比我还早吧。”

松梯顶着南有音那双大眼睛探寻的目光,吞吞吐吐道:“昨夜小少爷歇在书房……”

她话语刚落,卧房的门便打开了,正是徐寂宁进来了,一进来就对上了南有音紧皱的眉头。

“你昨晚在书房睡的?”南有音毫不掩饰地瞪着徐寂宁问道。

“嗯。”徐寂宁挪开视线,沉闷地应了一声。

南有音疑惑道:“为什么呀?夫妻不是应该睡在一张床上吗?更何况你我是新婚。”

徐寂宁没有回答,径直走到案几边的凳子坐下,抬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脸色有些惨淡。

卧房的门又被轻轻叩了一下,这次推门进来的是个小丫鬟,手里端着一碗冒热气的汤,轻手轻脚地放在徐寂宁面前桌上。

徐寂宁端起碗,被冒出的热气冲得咳嗽了一两声,但这咳嗽却迟迟停不下来了,一直咳到徐寂宁弯腰捂着嘴,像是担心将肺从喉咙眼里咳出来。

“你这是怎么了?”南有音问道,她这才发觉徐寂宁脸色异常的憔悴,脸面发黄,眼底发青,嘴唇无色。

“昨夜去了趟祠堂,风大,有点受寒。”徐寂宁声音有些沙哑,无精打采的。

“要不找个大夫来看看吧,你这个样子好像不太好。”南有音立刻提议。

“今日要同你回门,找太医来怕是要耽搁时间,我让下人煮了碗姜汤来。”徐寂宁小口啜着冒热气的姜汤,又对一旁松梯嘱咐道,“这事你先不要告诉太太。”

“可是——”松梯有些犹豫,徐府上下都很是关心小少爷的身体,几年前小少爷久病不起险些丧命,那会儿府中弥漫的绝望与死气松梯仍记忆犹新。

“这次没那么严重,我心里有数。”徐寂宁哑着嗓子,再次强调道,“我可跟你说过,不准告诉太太。”

徐寂宁喝完姜汤,趴在案上闭目养神,南有音小心翼翼问道:“时间还早,要不你去床上躺躺?”

“已经穿戴好了,我坐着歇会儿就好。”

南有音又问:“松梯跟厨房那边说了,一会儿送饭来,你想吃什么?”

“不想吃。”徐寂宁闷闷地说道。

片刻后,厨房的饭菜送来了,六样精致小菜,两种淡粥,花样属实让南有音小小惊喜了一下,忍不住感慨大户人家的好处,只是一顿早饭就这样的讲究,心中不由得有点羡慕起京城世家贵族从小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们了。

南有音盛了一碗粥给徐寂宁,徐寂宁趴在案几上,任南有音轻唤了几声也不动弹,南有音只好推了推徐寂宁的肩膀,而后看着面前人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几下,有些茫然地睁开双眼。

“吃饭啦。”南有音说道。

“不想吃。”徐寂宁感到喉咙像是被猫挠过一样痛。

而南有音只是把粥往徐寂宁面前一推,盯着他。

在南有音异常明亮的大眼睛注视下,徐寂宁直起身子,不太情愿的用勺子搅了几下碗里的粥,然后他看到南有音在偷偷笑。

“你笑什么?”他哑着嗓子问。

“当然是笑你呀,”南有音直白道,“你趴在胳膊上,脸上压出两道印子。”

徐寂宁感到几分窘迫,喝了几口粥掩饰:“这有什么好笑的。”

不知是那几口粥喝急了还是怎么,徐寂宁又开始咳嗽起来,咳得两颊与鼻尖都泛红。

“你这样真的没事吗?”南有音大力拍着徐寂宁的后背帮他顺气,担忧今日的回门恐怕不顺。

“停停停!”徐寂宁被南有音拍的后背发疼,踉跄着从凳子上跌下来,扶着桌子堪堪立着,“我又不是蚊子,值得你用这么大的手劲儿。”

南有音讪讪的:“唔……之前这样拍我弟弟,他皮糙肉厚的,我习惯了,可能是有点儿没数。”

徐寂宁又重新坐下,受刑一般艰难地吞咽白粥,经过刚才那一闹,他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倒感觉好了不少。

南有音也在他身边坐下:“你病得好像挺厉害,要不就和太太商量一下,今天就别回门了,我父母那边很好说话,只要我开口他们不会介意。”

徐寂宁断然拒绝:“这次归宁是新婚回门,跟之后都不一样,只这一次,最好还是照例,况且我只是有点受凉,又不是走不动路了。”

“你原来也知道咱们是新婚,两个晚上都……”南有音小声嘟囔,徐寂宁自然知道她说得什么意思,只是头昏脑涨的,就假装没听见,南有音见他病着,便也不愿跟他计较。

早饭没多久,徐太太徐老爷那边就打点好了南有音回门要带的种种礼物信笺,催着南有音与徐寂宁上路,徐府居于京城内圈,南家却住在京郊,坐轿子少不得一两个时辰,其实乘马车能快不少,但本朝风俗,新娘子第一次回门都得坐轿子。

南有音对坐轿子没什么好感,她第一次乘轿子就是嫁到徐府时的花轿,晃晃悠悠不说,坐在里面几个时辰实在无聊,都将一路上吹拉弹唱的喜乐调子背过了。

“我想学会骑马,这样出门就方便多了。”南有音说道,她不安分的扭动身体,轿子很小,南有音与徐寂宁两人被迫挤在一起。

“你能不能不要乱动了。”身边紧挨着一个姑娘,同时这位姑娘还蹭来蹭去的,这让徐寂宁感到非常不自在。

“你会骑马吗?”南有音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坐姿,终于消停了。

徐寂宁也松了口气,说道:“当然会,本朝婚嫁男子须骑马接亲,我若不会,接亲那天谁去的?”

“那天我一直在轿子里,压根没看到你,”南有音又问,“以后可以教我吗,我一直想学。”

“你学会骑马有什么用,京城哪有骑马的姑娘?”

“我可以女扮男装呀,戏本里就总是这样。”

徐寂宁似乎被逗乐了,发出轻微的笑声:“你?”

“怎么?”南有音有些不服气。

“不管你怎么打扮,只看你的长相就知道你是个姑娘。”

“也是,”南有音幽幽一叹,“不过你长得清秀,男扮女装大概能成。”

徐寂宁被噎了一下,没再搭腔,闭目养神。

轿子里安静了片刻后,南有音突兀地说道:“我还是要学会骑马。”

“你学会了在哪骑?你又不可能上街骑,我家虽大,却也没有骑马的地方。”

“在哪骑不行?也就你们京城里规矩多罢了。”南有音忿忿不平,说得好像自己不是京城的百姓一样。

南有音回味着自己过去听过的戏看过的话本里女侠纵马天涯的场面,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骑着马踏遍青山,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同徐寂宁分享:“等我学会了骑马,我就不呆在京城,我要先一路往西,传闻西域有高眉深目的胡人,还有好多稀奇玩意……”

徐寂宁没再开口说话,闭着眼听着南有音想入非非。南有音说她要学会骑马,然后走遍万千山河,徐寂宁想起他少时为了哄难过的三姐开心,曾许过等他长大了,就带她游山玩水……

南有音开心地讲述着未来的出游计划,忽然感到肩膀一沉,发现是徐寂宁睡过去了,倚在她身上。

南有音的心脏咚咚乱跳了几下,僵直了身子,不再敢动弹,在心底暗暗猜想徐寂宁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她很想看看徐寂宁沉静的睡颜,但她又担心惊醒他,不敢动弹,只好用使劲转悠眼珠子,用目光斜斜地窥,脸是看不见,但能看到一双交叠在膝盖上的手,手指细长白皙,显然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南有音举起自己的手跟徐寂宁的手比量,相比之下她的手肤色略深,指关节处也并不细腻平滑,但南有音并不在意这些,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靠近,然后轻轻握住了徐寂宁的手,于瞬时间感到了得偿所愿般的巨大满足。

六年前初见时宁哥哥曾主动向她伸手,握住她那时血迹斑斑、被众人嫌弃嘲笑的一双手,彼时虽然只是短短一刻,却也于众人的冷嘲热讽中救她于水火,意外使她存下再度执手,乃至执手终生的遐想。

她小心捧着徐寂宁的手,心脏的跳动渐渐平复,她感受着手中的纤细骨肉的分量以及皮肤传递而来的温度,这种握着什么的感受很满足,也很安逸,随着晃来晃去的轿子,南有音也渐渐感到昏沉起来。

在迷迷糊糊中,她心底终究还是泛起了几丝不经意的落寞:倘若这次仍是他主动牵起我的手就好了。

但这份落寞很快消散了,她轻快地想着反正自己嫁给他了,并不是人人都能幸运的与心上人结为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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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寂山光月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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