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默安

南有音见婆母与大嫂这样出身书香门第的人都是倍感紧张,但南有音见徐寂宁的二哥徐默安——一个京城上下公认的大才子时,却是好奇大过了紧张,在闺阁之时她就听过徐默安的无数事迹。

据说他文章一挥而就,倚马可待,年少时曾在一次针尖麦芒相对的国宴中随手作赋,化干戈为玉帛;传闻他博闻强识,就连皇帝也特准他进入皇家书库,有人说他只花了三年就将皇宫藏书编览无余,更有甚者,说天下的书没有徐二公子没读过的;徐默安长于文字精于书画,相传本朝年过花甲的首席画师见其字画后亦自愧不如,直言雏凤声清,时人无不以求得徐默安一笔半画为荣……种种传闻使得徐默安成为不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然而这些姑娘荡漾的芳心都在三年前被戳得稀碎。

三年前历经几代的浩荡修史工程落下帷幕,徐默安作为当朝史馆的顶梁柱修史有功,金銮殿上皇帝亲自许诺有求必应,徐默安不要官爵不要财宝,他说他愿孤身一人读诗作赋了此残生,他只求了皇帝一件事,便是为自己的未婚妻子另寻一门好亲事,此举一出,京城哗然,为彼时本就因女儿去世,幼子重病,笼罩在愁云中的徐府又增添了几分阴霾,也为京城百官增加了无数饭后谈资。

有人说徐默安有违人伦,枉读圣贤书,竟擅自更改父母定下的终身大事,有人说徐默安薄情寡义,公然退婚,置未婚姑娘颜面于何地,也有人说徐默安心善痴情,他早知未婚妻与他人自小相识两小无猜,不愿拆散鸳鸯眷侣,借着皇帝封赏之机宁背骂名一生孤独也要成全佳人……

在数年后南徐两家结亲,南有音终于有机会见到这位众说纷纭的才子徐默安,一解她如同被猫抓一样难受的好奇心。

“二哥是怎样的人?”南有音好奇地询问她的新婚丈夫,关于这位二哥,她实在听过太多传闻了。

然而徐寂宁却说:“二哥就是二哥。”

既不像拜见徐太太时提醒南有音小心举止,也不像介绍宋知落时说她很好相处,只是说他是他的二哥。

怀揣着强烈的好奇心,在与徐寂宁路过一座积雪的小石山后,南有音进到了徐默安的书房。

屋内摆满了书,墙角床头都立着书架,窗台桌角无一不摊着大批书卷,凌乱却又莫名的极尽雅致,南有音疑心倘若将零散书卷中心的人物换成徐寂宁,没有了二哥徐默安那种独一无二的气质,恐怕这屋中的凌乱便会压过雅致。

“你们来了。”徐默安放下手中的书,温和地笑着看向一对新人。

徐默安同他的兄弟一样,长相都随徐太太,他甚至是三兄弟中最酷肖母亲的那个,只是他身上那独一份的气质使得大家觉得他好像与谁都不相似,有人说徐默安那独特的气质是傲气,有人说是书卷气,也有人说那时平和中庸之气,唯有大哥徐缄平的“好友”小崔太史崔润础的评价最为中肯,他说那是一种没有千百卷书腌不出的气度。

南有音认为那是一种不太属于凡尘的气质,在见到二哥徐默安的第一眼她那些对于旧日流言的好奇便凭空消失了——二哥不像是凡世的人,世俗的目光无法审视他。

徐默安是徐家最为文雅的读书人,但在目前所见的所有徐家人中,他却是最令南有音放松的,很奇怪,待着他身边很舒服,仿佛从头到脚都被一种包容平和所围绕,南有音喝着二哥沏的茶,那茶也同人一样清淡,书房内的平静温和使得她感觉自己不是在纷纷扰扰的徐府,感觉像是在世外桃源里,在竹林月色间。

这种恍惚而宁静的感觉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南有音走出二哥庭院时那种感觉像暮春花瓣一般,风动而散。

“二哥不像凡人。”南有音有些失神地喃喃道。

徐寂宁好笑道:“二哥还能是神仙不成?”

“我觉得很像。”南有音无比认真地说,然而她的认真换来了徐寂宁没忍住的一声嗤笑。

“你笑什么!”南有音愤愤不平,“二哥真的挺像画本里那些会白日飞升的仙人!”

在多年以后,南有音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一日午后,寂静闲适的徐府忽然传出了一阵通达的朗朗笑声,久居书房的徐默安大笑着经过石山,走出院门,然后,便再也没人见过他了,彼时五岁的徐戊信誓旦旦地说她亲眼看到二伯飞走了,南有音与徐寂宁焦急地围着她问到底往哪个方向走了,徐戊指着天边一片云霞说飞到那里了,然后骑着鹿走了,南有音凝神去看,当真看到了形状酷似梅花鹿的云朵,随着风往西天踱步。

拜访完徐默安,南有音基本将整个徐府转了一圈,也基本将府里的人都见了一面,唯有徐老爷徐朗,一直到天黑才从宫里回来,在晚饭席上,南有音才正式拜见了徐老爷。

南有音的父亲与徐朗过去曾是同僚,后来徐朗一路高升,便渐渐断了联系,直到两家结亲,才又有联络。

徐朗天生一副好身板,高众人一头,身姿挺拔,说话不多,但很是亲厚。

席间徐朗回想起往昔,笑道:“过去与南兄一同为官时,阿音还是一团孩子气的小丫头,没想一晃这么些年,阿音竟嫁到徐家来了。”

徐寂宁听着父亲的话只感到诧异,听起来自己父亲过去与南有音父亲关系甚好,那么按理说,他不该对南有音这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姑娘没有任何印象,他继续听父亲说下去,父亲却回忆起贬官的那几年,那几年父亲一个人在外,大哥在朝廷当值,二哥入召史馆修史,他与三姐年纪尚小,大部分时间都与母亲一同呆在京城,只是偶尔去探望过父亲。

如此看来在那些短暂探访父亲的时间里,他和南有音是见过面的,可是他却一点情境也回忆不起来,实在纳罕南有音口中那个“宁哥哥”的称呼是从何而来的。

在徐寂宁思索着自己与南有音过去究竟说没说过话时,徐朗已经同南有音聊起南家来了,问过了南氏夫妇,又问起南有音的弟弟。

“说起来你还有个弟弟,如今几岁了,读书可还行?”

“玉振比我小三岁,今年过完年便十七了,至于读书……”南有音忧愁地一叹,“父亲说我们姐弟两个都不像他,一个比一个差,弟弟读书实在令人头疼,父亲为此可愁坏了。”

徐老爷继续问道:“南兄可是指望玉振日后走仕途?”

“是啊,所以父亲才发愁呀,”南有音不由自主地叹气,“弟弟读书不好,日后科举难说,南家也不是什么大族,父亲自己也不是高官,门荫无望,所以出嫁之前,父亲叮嘱过我,要我嫁到徐家后也不忘多替弟弟打算。”

在南有音一派天真话音落下后,饭桌上其余三人都微微变色,徐寂宁皱眉,徐夫人明显一滞,大概是没想到南有音会讲出这样直白的话,两人同时看向徐朗,徐朗轻微摇了摇头,流露出些许愧疚的意思。

徐寂宁全然不明白这几分愧疚从何而来,他不光不理解,甚至还感到些许气闷,在他看来,刚刚南有音是说漏了她被南老爷嫁到徐家的目的——借着徐家的权势地位为弟弟南玉振谋一个好仕途,他自小是见惯了这些为了谋取私利而巴结父亲的人了,不免反感。

然而徐老爷与徐太太待南有音仍然热络,似乎全然不在意南有音刚刚所说,徐寂宁凭着对父母的了解,确信此时他们脸上的怜爱并非逢场作戏,而是真真切切的。

一直到这顿晚饭结束,他和南有音并排走回属于两人的院落时,他仍是满头雾水,全然不知道为何父母会对身旁这个大大咧咧且直白的姑娘如此怜爱。

“为何父亲母亲都这样喜欢你?”他忍不住又问起这个问题。

“我难道不讨人喜欢吗?”南有音笑眯眯答道。

见徐寂宁皱起眉头,她思考片刻后又说道:“好吧,其实可能是爱屋及乌吧,他们喜欢你,自然就喜欢我了。”

徐寂宁不以为然,但他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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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寂山光月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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