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妖殊途

虚寂应声抬头,就见雪樽站在瓜棚前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正欲发怒,此人竟敢直言不讳叫自己的名字,非得给个教训看看,可等他看清雪樽身后立了一墨袍男子,堵在喉咙里的话瞬间咽了回去。

那男子他再熟悉不过,揍他跟揍蚂蚁一样玩了他半个多月的臭狐狸精,怎么可能轻易忘得了。

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雪樽蹲下身,柔声说,“虚寂,我此次跟你说话,就是来感谢你给我指了一好地方静心读书。虽然你抱有目的,但是你也未伤害过我。”

“你既知我姓名,便知我并非人类。”

虚寂说完这句话,瞥了眼雪樽身后的翻墨。

“我知道,你是猹妖。”

雪樽眼里是无限的感慨,“原来世间真的有妖,还有猹妖。”

虚寂觉得对方满口废话,想遁身逃跑,又怕翻墨出手阻拦。只得乖乖坐在瓜棚里跟雪樽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他虽然不知道那狐狸精为什么一直跟着这傻书生,不过他更想知道现下该如何脱身。

雪樽苦口婆心,“我大胆跟你说话便是知道你不会杀我灭口,也不会怪我没把悯生劝出来吧。你一定会为了跟悯生在一起就积善行德,自然不会动杀念。”

他一转话锋,“悯生不会出来的。虚寂,人妖殊途你可知道?悯生一心向佛又怎可为了你重新回归红尘?你们各自放对方一码,你好好修行得道,他静静献身佛门,互不干扰方是正道。这些是悯生悄悄给我说的。”

“希望你明白他的用心。”雪樽想了想,继续道,“他说感谢这么多年你一直照顾他的小茅屋,种着他的西瓜田,他说你喜欢吃西瓜全部都让你吃,你卖也好吃也好,总之不要再祈求他能出来见你一面。”

雪樽也知道这些话说出来杀人诛心,听者犹如受刑,但是这些话真的是悯生偷偷写了纸条塞他囊箧里的,他后来才发现。

他不得不说出来,想让猹妖断了执念,也可帮悯生解除这孽缘。

“人妖殊途?”虚寂喃喃着,手里的破蒲扇完全抓不住。

“人妖殊途……他当真这般绝情吗?”

“他说,这是最好的结局。”雪樽拍了拍面前翠绿欲滴的西瓜,没看虚寂。

翻墨自从下山的时候亲眼目睹雪樽摔了一跤,就好说歹说帮其背囊箧,此时发现身后的囊箧重若千斤,压得他动不了分毫。

心口闷闷地疼,不知为何。

他听见雪樽说“人妖殊途”之时,竟有点同情眼前的猹妖,同情他什么呢?同情他爱而不得,不得不放下那些痴情。

可是想起来自己跟虚寂一般无二,也是人人喊打喊杀,得而诛之的妖孽啊。

他同傻乎乎的雪樽,就像猹妖跟悯生一样,都是人妖殊途。不同世界,永远都不同的。

“你明知道我是只猹妖,还敢来同我说话,不怕我记仇于你没把悯生劝出来,吃了你泄愤吗?”虚寂咬牙切齿,恨恨道。

“我说过,你不会作孽的。”雪樽道,“那样悯生更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虚寂沉着眸子,默然。

“人分善恶,妖自然也有好坏之分,你若是做一只善良的妖,悯生也会对你刮目相看,说不定哪天会同意与你见上一面。”

抬头一瞧,虚寂不知何时已悄然化为一年轻灰衣男子,眼里湿润仿佛要哭。吓得雪樽骇了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定了定神,立马劝慰道。

虚寂听后居然如同孩子一般哽咽起来,默不作声。

雪樽见眼前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少年哭得脸红脖子粗,慌了神,觉得自己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哄孩子似的从胸口掏出昨夜翻墨给的狐爪糕,他还留了一个,不知道里面啥馅的,把狐爪糕递给虚寂,柔声细语。

“你不要哭了,不哭不哭,我这有特别好吃的糕点,特别好吃,呃------怎么压扁了?没事,一样特别好吃,你吃一个。”

虚寂抬起婆娑泪眼,红红的眼仁哭得跟烂核桃一样。

睁着哭肿的双眼,抬手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瞥见那金黄色的狐狸爪子形状的点心,立马抬头看一眼翻墨,眸仁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

快速用蒲扇挡过雪樽伸过来的手,“不必了。”

这臭狐狸的点心他才不敢吃,也不稀罕吃。

两人推来推去弄了半天,虚寂就是不要。雪樽见他真的不吃,也不给了,自己两三口就把狐爪糕咽下去了。

临了,站起身准备走。

虚寂垂头突然说,“小郎君,捎两个西瓜走吧。”

他说,“谢谢你今日说的这些话。我于他而言,不过是斩不断的烦恼罢了。我明白了,以后随缘,也不去逼迫他。”

虚寂笑了笑,眼泪笑进了靥边两抹小巧的酒窝,“你放心,小郎君,我再不会打扰他了。”

说罢,站起来抱着两个大西瓜塞雪樽怀里,雪樽只觉怀里玄铁似的重,身子立马矮了半截。

正想说不用这么见外,还送西瓜干什么。一抬头,虚寂竟一瞬不见了。

只留下一面破破烂烂,不知年代多久远的黄蒲扇跌在瓜棚里,扇下的阴影,黑暗无底。

于是就有了翻墨背着囊箧,怀抱两个西瓜,踢着雪樽的屁股把他踢到避风雪客栈门口的画面。

翻墨心想,这雪樽果然是来讨债的,先前写的狗屁欠条,到底谁是债主,谁是负债的人!

两人一到客栈门口,伶俐子就笑脸相迎过来。瞧见雪樽,脸上变了变,下一秒习惯性堆上笑。

“两位客官是一道儿吗?吃饭还是住宿?”

“你问的废话。”翻墨冷着脸。

伶俐子上下打量了翻墨,心知此人并非寻常布衣,一定是财大气粗的富贵公子爷。即刻露出一副奴颜婢膝,阿谀奉承的模样。

“是了,是了。客官说得对,是小的思虑不周,那------两位客官住几间呢?”他接过翻墨背上的囊箧和手中的西瓜把两人迎进去。

翻墨暗自思忖,答道,“两间天字房。”

“一间。”

半晌不说话的雪樽突然开口,“就一间。”

翻墨很是惊愕。

他先前害怕雪樽不愿意两人住一起,虽然月黑风高两人席地而睡不是一次两次,但是也怕雪樽不愿意同他住,没想到雪樽竟自己提出住一间房。

翻墨抑制不住的喜笑颜开,望着雪樽满眼都是厚厚的稀罕。

伶俐子应了一声,迎两人上楼。

翻墨随手抛给他一袋银子,伶俐子没多余的手接,跟只狗似的用嘴接住,他哪里舍得让钱掉地上。

翻墨说,“房钱。”

又抛了一袋。

“饭钱。”

再抛飞一袋。

“小费。”

伶俐子“啊”了声,嘴里的钱差点掉出来,忙不迭用脚去接那两袋快落地的钱袋子。

见伶俐子慌里慌张,雪樽怕摔了两西瓜,替他接了钱,放在他腰间。

雪樽说,“小心点,别摔坏了。”

这里所说的别摔坏,是说的囊箧跟西瓜,伶俐子误会成雪樽说的是别摔坏了他的身体,以为雪樽不计前嫌,在关心他,立即热泪盈眶。

尖尖的声音跟以往一样,令人不忍入耳,“多谢客官担心,不打紧的。”

雪樽“嗯”了一声,跟着翻墨上楼。

伶俐子把朝阳最好,布置最华丽的天字房安排给两人。

等他一走,雪樽扭头说,“阿墨,你的钱不是钱吗?一袋一袋往外送。”

“你心疼钱干嘛?”翻墨不以为然,“身外之物,有什么可看重的。”

雪樽立在窗前,望着下面人来人往的集市,不再说话。

自己多嘴做什么,翻墨有钱,自己衣食住行几乎都让他管着,这可怎么是好,他不跟自己分别,步步跟随,自己又欠了他钱财,也无法逃脱。

想来想去愈发觉得必须考上,才能回报翻墨花在他身上的一分一钱。

翻墨见雪樽发呆,自己也发呆。

想着雪樽同虚寂说的话,即便是代悯生说出来,可是那些话他说得言辞铮铮,朗朗上口,不知他心里是否也那般想着。翻墨感到气闷。

踱步走到雪樽背后,看着雪樽束了白丝带的小脑袋。

轻声说,“你说人妖殊途。人,妖,真的永远都是殊途吗?”

雪樽蓦然回头,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脸上,他脸上是呆憨的,疑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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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诱拐犯
连载中蔻燎搔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