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山茶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脸色刹那间有些苍白，手关节也逐渐捏成了青色。
但她仍尽力地稳住身形，咬了咬舌尖，恢复之前的表情，并用力眨了眨眼睛，将眼泪憋回去。
这样的恶意从小就有很多了，她几乎已经快要习惯了，虽然刚刚在所有人面前的辱骂让她有些难受，但她仍能够坚持、仍能尽快调整。
光头扳回一局，显然有些高傲了，他孔雀一样昂着头，双手抱胸，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
他如胜利者一般的姿态看得让人厌烦反胃，像一只半个月没吃饭的瘦猴在耀武扬威。
正当他还想恬不知耻地继续的时候，突然，小白如幽灵一样动了。
刹那间，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小白就走到了光头面前，甚至直接越过了还在前边挡着的壮汉老弟。
小白确实很高，肩也很宽，长腿到了光头小腹的位置，这么近的位置，让光头感觉整个儿天地都被小白一人遮住了，仿佛直接到了黄昏。
她的身高也很有压迫感，一米□□的个子让她习惯了从上往下看人，从光头的视角来看，小白就像审判恶鬼的法官，自己在她眼里不过是无足轻重的蝼蚁。
小白修长的手指似乎天生就是为了杀戮而生，一把直接捏住了光头瘦小的脖颈，让他无处可躲。
一瞬间，好像小白都没怎么发力，光头就被小白的指节卡着提了起来，双脚悬空，无力地扑腾着。
光头的双手无意识地抓住了小白的手臂，但却使不上力气，只是生的希望给他一种想要抓住什么的迫切。
光头本来就瘪黄的脸色现在憋成了番茄色，青筋暴起，爬满了额头和太阳穴，眼球凸出，舌头外伸，双腿摆动，不受控制地张着嘴巴发出嘶哑沉闷的呜咽。
小白只是皱眉，似乎很不满自己的手被光头黏腻恶心的汗液沾染了，手指又紧了几分。
所有人都还在愣怔中缓不过神来，只是张大着嘴巴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画面，说不出一句话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切声音都在不经意间消失，只剩下凶神恶煞的小白、垂死挣扎的一个人，还有仿若还在远处但似乎又在眼前的乌鸦悲鸣，如鬼魅一般徘徊盘旋在这片土地。
所有人都惊惧于眼前的画面，只是他们从不知道，这样的场景，小白重复了几百年。
山茶率先反应过来，又是浑身一颤，猛地跑上前，拉着小白下垂的右手，打破宁静地喊道：“沈邪！沈邪！他要不行了！沈邪！放开吧！”
小白并没有坠入那片寂静，这个动作对她来说太过稀疏平常了，她只是在权衡利弊。
她也知道这人杀不得，如果当地警方介入，小白和沐泽的处境会更加危险艰难，短时间内更是出不去，所以小白只是准备威慑一下眼前这群小孩子罢了。
只是她对自己的手力没有很清晰的认知，差点把光头送进地府里了。
小白松了手，瞬间，光头没了力的支撑，猛地从空中坠下，脚底没和地面平行，导致一落到地面，光头的脚就被自身的重量压了一道，崴到脚踝的同时直接跪到了地上，但他似乎没注意到，只是双手握着脖子，剧烈地咳嗽着，呕着酸水，拼命呼吸来之不易的空气。
“我靠，你……”那群小弟似乎还有话说，但看光头半死不活的样子，都心有余悸，只是震惊之余，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纷纷忍气吞声，不敢再犯事儿。
沉默间，刚刚那个壮汉小弟见势不妙，背起光头，连忙跑路了。
光头一走，这些乌合之众瞬间树倒猢狲散，个个争先恐后，一会儿就都跑得没影儿了。
小白嫌弃地看了看手掌，左右环视了一下，一边随手抓起教室里不知谁的纸巾仔仔细细地擦着每一根手指，一边走回座位，拿起书包，扛在肩头，把纸巾扔进垃圾桶，出了教室门。
山茶看着她行云流水不带一丝拖沓的动作，一时间看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也背上书包，连忙跟了上去。
身后的脚步很快，步调和轻重一听就是山茶，小白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走着。
山茶追了上来，有些体力不支地喘了口气，跟在小白身后，一时无人说话。
两人都各怀心事，留有不解。
半晌，山茶缓过气了，瞧着她的背影，斟酌半天后，小心翼翼地说道：“沈邪，你刚刚……谢谢你啊。”
小白奇怪地看了山茶一眼，虽然她现在半个字都不想说，但刚刚记忆的残影让她不是很能够忽略她的话，她皱了皱眉，说道：“本来就是来找我麻烦的。”
言下之意是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她。
“是的，但是如果你不这样的话，我也会被他们针对。”山茶说得很真诚，她看着小白，“谢谢你，你练过吗？感觉你打架好厉害啊。”
小白不置可否，继续走着，没给山茶半点反应。
山茶也不生气，她很了解现在小白的状态（大概吧）。
她在十年前也有过和小白一模一样的时期，可以沉默一整天不和别人交流，愤世嫉俗，觉得整个世界都亏待她，并恶意地对待每个人，妄图让自己好受。
但后来她才发现，放不下仇恨的最后只是活得更为痛苦，而且给予他人和自己一样的痛苦也永远不会消解自己的不幸，只是会满怀悲愤地继续活着，得不偿失。
既然都这样子了，还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吗？
“那天我在小区的楼下看到你了。”山茶没揪着刚刚的问题不放，换了个话题，“那是你弟弟吗？金色的头发欸，好漂亮，小小的。”
闻言，小白这才看了她一眼，同样是看不清的眼神，虽然没有任何可见的情绪在她眼里，但山茶还是有些不寒而栗。
小白没有收回目光，仍盯着山茶。
实际上，小白也在想事情，一直在观察山茶的表情。
刚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小白的大脑也从过去回到现在，冷静下来后，小白却更加防备。
为什么她要观察小白和沐泽？
她有什么目的？
只是单纯看到吗？
小区这么多人，她只注意到了自己？
对于自己的事儿，她又知道了多少？
是都灵政府派来的吗？
为了赏金？
不怪小白这么敏感，这几百年来，小白的生活都是在别人的虚假善意和实际恶意之间来回横跳的，永远不知道这个人下一秒是救你还是害你。
小白也曾遇到过像山茶一般的表面上看很温柔，但实际却是一个畏头畏尾的懦夫，并且差一点为他所杀，在那天以后，小白遇到类似的人，无一掉以轻心。
在空白的对视间，小白和山茶都没讲话。
小白妄图从山茶的表情中看出什么，但实际上山茶确实什么都没想，只是被小白这么盯了半天，感觉有些奇怪，又被小白的眼神搞得毛骨悚然。
“…怎么了？”山茶有些忐忑地问道。
“没什么。”小白不想打草惊蛇，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山茶心中有些疑问，但没说话，只是陪着小白沉默着，一同走回家。
小白也知道山茶和自己是一个小区的，路线相似，但小白今天要去东边的菜市场买菜，在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小白走到了另一个方向的红绿灯。
令她意外的是，山茶也准备走这边。
“你也去买菜吗？”山茶看了看小白，似乎有点惊讶于小白也会做饭，但想到今天下午班主任和自己的谈话，心下了然，又说道：“正好，我也要去。我家里没人在，我自己做饭。”
有着相似经历的人都会对对方有一种放松感，多半是“共情”吧，山茶想。
她并不介意被小白知道些什么，毕竟刚才那个光头的话也不甚礼貌，小白必定也能推出什么。
而且刚才小白算是给山茶解了围，她俩既然“相似”，那山茶很愿意对她表露友好。
然而，小白能打架，会杀人，却没能读懂山茶的想法。
对于山茶的戒备小白仍是一直没有放下，在小白看来，山茶很诡异，山茶不仅了解她家的情况，知道她有个弟弟，还住的相近，并且没有任何理由地为了她和那些混混杠上，还险些引火烧身，这一系列行为都是反常的——对于小白这种人来说。
小白皱了皱眉，面色上是明显的疏离冷漠。
如今山茶还想和自己去同一个地方，还有一些难以言说的“跟踪”意味，这样一来，小白显然是不会同意和山茶一起的。
她和山茶待着总觉得不自在。
既然山茶要去东边的菜市场，小白就改变行程，打算去之前去过的、比较远的那家便利超市去买，总之，把目的地分开，尽量不接触，降低危险。
在小白还未和沐泽相遇的时候，小白总是孤身一人，所以她了无牵挂，从不“吝啬”自己的身价带来的致命吸引，当小白遇到了危险，她能够孤身上阵，以身试险，用自己的安危换取剿灭全部敌人。
像现在对于山茶的情况，小白本应故意接近，审讯了解目的动机之后再杀之后快，这是最有效也是最有效率的。
但如今，小白还带着沐泽，沐泽可以说是她的全部，而且小白能防身，但沐泽不行。
她不能拿他冒险。
山茶看她的步子，是往完全反方向的地方去了。
山茶不傻，能够清晰地看到小白对于她的防备和不喜，虽然山茶并不知道这样的恶意的源头在哪，但她还是表示了理解。
“你去那边的菜市场吗？”山茶趁着红灯和小白嘱咐了几句，并且还毫无负担地和小白挥手再见，“那边菜市场的规模更大点，菜也很新鲜，但这边的菜市场离居民楼近，现在这个点儿，菜几乎都卖光了，去那边也好。”
她也不问为什么小白突然要调转方向，只是笑得明媚，弯弯的眼睛像落在水中的月牙倒影，看似脆弱不可及，但却永远也挥不去。
鬼使神差般的，小白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山茶的身影在重重阴云之下，好像又有光。
似乎还有一些回忆重合了。
山茶买了一筐口蘑、一包虾滑和一罐午餐肉，顺带在菜市场旁的熟食店带了一份鸭脖。
回家的路上，天已经黑了，乌云也在此刻散去，留下了点点星光和一轮看不太清的月亮。
路灯下，往常夏日围着灯泡绕的虫子都消失了，替代的是细密的灰尘。
石质街道上，路面凹凸不平，低矮的地方都被蓄了好些水，阴冷的天气总是晒不干的。水潭旁边遍布着翠绿的青苔，偶尔看到几只小蚂蚁，也没有其他了。
山茶的小区很热闹，一般这时候都是大爷大妈出来散步闲聊的时间，也是小孩子们下课大人下班的时间，整栋楼都是开着灯的，不知哪里飘来的饭菜香味混杂交织，一副人间模样。
似乎唯独山茶的家是暗的。
家里的装饰很少，也很具有年代感，千禧年一般的大红日历挂在老式钟表下面，家具也是廉价木质的，有一些被蚂蚁啃了几个洞，表面是历经风霜的粗糙纹理，看起来就像随时要塌了。
山茶开了厨房的灯，为了省电费，只是开了山茶所在的房间的灯。
于是，只有厨房是亮的，就算这是很狭窄的房屋，但微弱的灯光仍然到不了那端的客厅，能看出此时有光的证据也仅仅是茶几挡出的影子了。
旧楼固有的白瓷地板散着冷气，反射昏沉的吊灯的光，在地面上糊出模糊的倒影，偶尔还能看到几只小蜘蛛在地上横穿跑道。
电视机下面是铺着奶黄色桌布的电视柜，上面放着几个相框，但都被时间抹去了很多痕迹，已经很难看清了。
山茶做饭很快，不一会儿，饭菜香味溢出厨房，简洁的两菜一汤摆到了桌子上，散发着热气。
山茶坐到餐位上，拿起筷子，却没夹菜，只是侧过头，看着藏在阴影中的老照片，灯光从上往下打，以至于看不清山茶的面容。
似乎是悲伤，但又好像归于寂静。
吃饱饭后，山茶有点食困，她半趟在老旧却干净的布制沙发上，一边看笔记一边听歌。
饭后的时间总是昏昏欲睡，山茶并不能很好地集中精神，半梦半醒一般读着笔记。
跟着节奏哼到一半时，山茶像突然回过味来一样猛地立起，一脸呆滞地目视前方。
似乎想到了什么。
半晌，山茶张大了嘴巴，也没再看书了，似乎在智慧地思考着什么。
不对啊，光头虽然干瘦，但好歹还是个一米八的男生，至少有七十公斤吧，小白就这么单手提起来了？
单手？
没借力？
还能匀出手力来掐他？
不过“小白会打架”这件事儿，却是更契合小白的面孔，要是小白长成那么凶狠攻击的样子反倒是个柔弱可爱的人，山茶更是惊讶。
当小白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除了人造的城市灯光，再也不见其他有什么地方是亮着的。
因为山茶而绕了远路，让小白有些不忿，浪费的时间很多，使得沐泽等了很久才能吃上饭，单独把沐泽留在家里已经是小白的极限了。
小白动作很快，饭菜很快便上桌了，沐泽在厨房外头手舞足蹈地学着电视里的舞团跳舞，踩得地板发出轻微的闷响。
吃完饭后，沐泽缠着小白让她给他讲故事。
沐泽似乎又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电视剧了，说电视里面的家长还和小孩一起玩玩具，还会在小孩睡觉前给他们讲故事。
对于沐泽天马行空的想法，小白很无奈，她的一生跌宕起伏，可以说精彩纷呈，令人目不暇接，但绝不是能够讲给小孩子听的童话故事。
沐泽嘟着小嘴，一边吃饭一边和小白讲话，在差点被饭卡脖子后小白拍了他头顶一下，沐泽便老实了，一脸呆滞地继续吃饭，还没忘了让小白给他讲故事，饭后跟着小白在厨房里洗完的时候絮絮叨叨。
沐泽似乎有点困了，也没坚持下去，只是有些失望，垂头丧气地跟在小白身后。
小白去拿衣服的时候，沐泽晃了晃脑袋，看了一天的电视，让他的大脑有些迟钝和缓慢，小白帮他将脏衣服丢到洗衣机里后，他便蹲在地上，透过塑料透明窗看着旋转的洗衣机内筒，开始昏昏欲睡。
小白心里觉得好笑，看着沐泽小鸡啄米一样的脑袋，猜到他大概是把旋转的洗衣机看成了飞船了，许多年的肌肉记忆让他一看到旋转的东西就开始困，而不是感到眩晕或恶心。
在沐泽睡觉的空挡，小白拿出通讯器，发送了一条消息。
不可见的讯号好似夜空中星星闪耀着的光芒，你感觉似乎已经抓住了，但其实那光只是过去留给未来的一道虚影。
当你初次看到它的时候，就意味着你再也看不到它第二次了。
想来，遇到沐泽以后，已经十多年了。
不知道是什么物种，小孩子总是长不大，小白也没去查，医院人多眼杂，不好出面。
小白把沐泽抱到床上后，沐泽也闭上了眼睛睡着了，抱着枕边的玩具小章鱼不松手。
夜色正浓，小白并不睡觉，而是抬着枪，站在窗边，藏在黑暗里，看着树影绰绰的街道，纯黑的瞳孔如狼似虎的犀利。
偶尔在没有任何红外感应的子夜，小白才会走神几秒。
大概等到小白把所有的这些都斩断干净以后，他才会开始长大吧。
第五章发的时候等了两天，看点击率还是0，哥们直接不想码了233，居然有人看是没想到的，有点击就更吧（忘了几句话，在文最底下）
第6章 chapter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