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每个休沐的日子都变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或是与他下棋后的博弈,各执一子间棋盘间风起云涌,难分胜负只得下回继续;或是我教他读书和习楚字,他总出落成我最欣赏的“得意门生”心有灵犀;又或是我以树枝教他习剑,落叶纷飞间他逐渐能与我过两三招的笑颜。
两月后。
今日本不是休沐的日子,学堂下学后我带了些糕点入宫来寻风间延。
刚推开院落陈旧的大门,却只见他正爬院落那颗高大干枯的树,单薄的身影和伸向高处颤颤巍巍的纤细手臂,无一不印证了他身子的平稳此刻岌岌可危。
“谁?!”
风间延被门口的异响一时间不由得惊着,故而冷声问道。
“是我。”
说罢我将陈旧的门推开,露出大半个身子好教他安心。
“傅云朝?”
风间延原本淡漠的眸色骤然明亮了些许。
“今日你怎么…!”
他因为看向我的刹那导致身子不稳,身影摇曳着骤然跌落。
“阿延!”
千钧一发之际,我顷刻向风间延的方向纵身一跃,在他落地前终是接住了他。
不过也因此我们二人一齐滚落在满是落叶杂物的草丛上。
“你…”
半晌晕眩后,我有些吃痛地喘息着睁开双眸。
却看到他因整个人压在我身上,被紧拥着染透了红晕的脸。
后半句“无恙罢”就这么哽咽在喉咙间让我说不出话来。
草丛上我们两人的身影就这么重叠在一起。
我们之间的距离此刻太过相近,甚至能看清他似蝶翼般扑朔的睫毛。
眸光流转间时辰好似停滞般无声,呼吸交错间许是夏日太过炎热,他琥珀色的眸子中倒映着我同样耳热的脸庞。
他的身子平日总是冰凉得泱泱的,此刻身影交叠间气息温度升高得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终是他先回过神来,眸间闪烁着低声细语道。
“你先放开,我、我身子起不来了…”
我听闻后如梦初醒般,须臾间松开了紧拥着风间延后背的手。
一手撑着地面另一手扶他起身,看着他温润的脸庞我的脸却莫名怪异的更热。
定然是夏日太热了。
我如此想着搭起他的手站起身来,甚至都没注意到手上还有在流血的伤口。
“傅云朝。”
风间延俯首看到我正在流血的手,小脸骤然紧张到变得面无血色,声音带着些许颤抖道。
“你流血了…!”
“嗯…?”
我循声垂首望去,竟真看到了流血的手心。
不禁回眸望向杂乱的草丛,应是那里有碎落的瓷瓦片罢,伤口不算太深应无甚大碍。
见风间延紧张的神色让我不禁失笑道。
“无碍,小伤而已,你无恙罢?”
风间延的脸上写满了担忧,眉头紧锁,点了点头后又顷刻摇了摇头。
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腕,流露出他内心深处的担忧和不安。
“你等着,我去给你找水。”
说罢转身疾步走进屋里。
我独身立于树下,还未回过神来风间延便似疾风般回到了我面前。
“会有点痛,你忍着点。”
他说罢将碗中的水轻柔地倒在我的手心处,一边倒一边抬眸担忧地观察我的神色。
“一点都不痛。”
我看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和担忧的神色故作轻松道。
“无事的阿延。”
一声脱口而出的“阿延”同时使我们二人愣住了。
风间延手中的碗应声落地,落在草丛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狭长的眸中有我不明所以的神色闪过,看向我的眼圈微微泛红。
“你不喜我这么唤你我不唤便是了。”
我见风间延如此有些不知所措。
“你别…”
“没有。”
风间延听罢似是刚刚回过神来。
“我只是…很久没人这么唤我了…”
说着他垂首站在我面前,无形中弥漫着黯淡沉郁的气息。
“我的母妃以前常常这么唤我,已然是近三年前的事了,一时想及至此而已…”
“我…”
我正欲说些什么,却被他抬眸与我相视间不由得中断。
“你可以唤我阿延。”
风间延看着我露出会心的笑容。
“如果你愿意的话。”
“毕竟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阿延…”
我唤完后却不禁有些耳热。
奇怪,明明温度每日都是如此,今日怎地如此炎热?
罢了,先不想那些旁的。
“那以后你唤我阿朝吧,我的好友都这么唤我。”
其实我口中的好友也仅有凌青政一人已。
“阿朝…?”
风间延听罢喃喃着却摇了摇头。
“我听闻楚国好像有取字的习俗,我…可以知晓你的字吗?”
说罢他眸光闪烁着似是有些期待。
“傅云朝,字景行。”
“高山景行,君子如珩。”
“这是我给自己取的字,你是第一个知晓的,阿延。”
“嗯?”
风间延听罢有些茫然。
“这…这不是和名字一起取好的吗?”
“楚国的确有取字的习俗,但大多在十五岁生辰束发礼上由师长赐予。”
我不禁涌上些许自负的神色。
“可我想自己取,便没人能拦得住我。”
“景行…”
风间延听罢垂首呢喃着。
“傅云朝,傅景行…”
说罢抬眸看向我言笑晏晏。
“果然都是极好的名字。”
说罢他俯首把自己的衣袖扯出一条,轻轻的给我手心系上,接着认真地说道。
“我这里没有伤药,你回到府中一定要记得找郎中。”
“好。”
我点头应着,却忽地想起了入门时的场景不禁问道。
“你今日为何要到树上?”
“这…”
风间延似有些不太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后接着道。
“我本想试着做个纸鸢,却不想忽地一阵风把它刮到树上了。”
我抬眸望去,树顶果真挂着一只孤零零的纸鸢,不禁有些无奈地失笑道。
“你想要纸鸢同我讲就是了,今日若不是我在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才不是!那纸鸢…”
风间延听罢有些不太开心薄唇微抿了起来,垂眸小声似自言自语般说着。
“本是要送予你的。”
“我?”
我有些意外的微微睁大双眸,随即倒有些莫名的愉悦涌上心头道。
“我今日看到就当收到了,莫要再以身犯险了。”
刚好我想起了临行给他带的糕点,便接着说道。
“对了,我今日来还给你带了些糕点。”
说着有些窘态的望向院落大门处。
“救你的时候太心急掉在地上了,此刻应是不大好了,我下次来带新的赔你好不好?”
“糕点?”
风间延闻声望去,果真看到了门落处散落四分五裂的糕点。
再次回首我们二人相望时,因共同想起这个荒诞的午后,忍俊不禁地相视而笑了起来,仿佛周遭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了。
良久。
风间延偏头看向我身后夕阳的余晖,染红半边天的漫天云彩如同一幅熠熠生辉的画卷,宫禁悠扬的钟声从远方徐徐传来,他似乎意识到我该离开了。
垂眸片刻,抬眸看向我时亦罕见地正色说道。
“景行,你今日来是想知会我明日不来了对罢?其实你不必为了我故意入宫一趟的,你不来我自然知晓你有你的事要做。”
“是,也不是。”
我看着面前似是被落柔和光辉所笼罩的风间延亦正色说道。
随即想起那个令人厌恶的弟弟有些烦躁。
“明日是我那倒霉弟弟的生辰,又正值我休沐,”说着涌上些许厌烦的神色轻叹一声,“应是在府中出不来了。”
片刻后想及午后的情形,恢复了往日的神色浅笑着继续对他说道。
“所幸今日学堂不算太忙,我便想着来看看你。”
“你还有兄弟?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风间延有些讶然地问道。
“他年岁几何?”
“他?”
我提及他不禁冷哼一声,接着说道。
“比我小一岁罢了,他那副模样真教人烦得很。”
“………”
我忽地想起了阿延如今也才不过十三岁,他聪慧到常常让我忘却了他还比我小一岁…
是啊,如此说来他入质那年也不过十岁而已。
那个时候…感受到思绪愈远只得告诫自己不能再想了。
随即内心轻叹一声,抬手抚上风间延的肩,随即对他正色说道。
“后日,后日我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