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千灯

“什么?”冷嘉良没有听清,抑或是觉得自己听错了。

“灌……把药,灌给我……”唐苡颤抖着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不论多少,都……灌进来……”

她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救自己的命,但她要活,她想活!

只能一试,也必须一试。

面部的肌肉早已经僵硬,嘴巴被两只手用力扒开,冰冷的金属硬物撑在齿间,这样的姿态令唐苡不断干呕。有人扯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往后掰,形成一个大张着嘴仰头向上的姿势,从胃里反流出来的那一点点呕吐物都到了喉头又开始往下落。

血气和酸臭气混杂间,温热地药水一冲而下,唐苡忍不住咳了两声,水汽一下子就呛进了鼻腔,酸和疼一时间难以分辨,喉管和胃里像是被人浇满了油又点了一把火,灼烧感蔓延到四肢百骸,血脉里仿佛有一万根钢钉在疯狂游走。

她本能的剧烈挣扎起来,却又被死死摁住,胃部痉挛不断,黑色的药水从她的鼻孔里流出,泪水和血水同时在早已不辨容貌的脸上纵横。

冷嘉良在一旁看着这场面,龇牙咧嘴地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终于,在她觉得自己濒临窒息的关头,酷刑结束了。

卡在口中的物件被取走,压住肩膀上手一松,唐苡无力地摔倒在地,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双腿弯曲,上半身侧着,躺在地上不断的咳嗽和抽搐。

仍然断断续续地有药水从喉咙口呛出来,但大部分都成功进入到了胃里。

她半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猛药的缘故,平静下来后,竟真的觉得舒服了一些。

血气和呕吐物的酸臭味混在一起,唐苡又冷又疼,意识朦朦胧胧,舌头就耷拉在唇边,舔了舔,恍惚间竟品到了一丝微末的甜意——

是绿豆糕的味道。

-

夜里落了雪,越发的冷。

惊蛰裹紧了披风,回到千灯宫之时,前院的宫灯上已经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白纱。

宫中人皆知安乐公主最爱观灯,一年前明帝萧祁许她自己择宫居住时,她一眼便看中了这座二面环山的宫殿。

据说公主之所以看中这里,为的是正殿前后两片足足有其他宫殿两倍大的院子。

她命人将这宫殿里里外外修葺了一番,前院被她建成了一处小院的模样,主路自宫门直通正殿,两条岔道,一条连了西侧的一张石桌,桌上刻了个棋盘;另一条则是连了东侧靠着假山建的半亭,半亭又连着一段依山而建的爬山廊,通往后院。

后院靠着假山的位置移栽了几株红梅,地面铺上白色的细石,细石上又用形状大小皆不一的岩板铺了小路。小路的两面摆了些形状各异的花盆,盆里的植物常常更换,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

做好这一切后,公主又将自己收集的各式各样的宫灯都搬了进来,有些摆放在地上,有些较轻地则是用金丝编成地绳子挂在空中,这些宫灯不仅有北萧的样式,还有各种稀奇古怪地,都是她父兄征战四方时给她带回来的“宝贝”。

到了夜里,千灯齐放,草木间疏影横斜,悬在空中地金线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惊蛰顺着石道径直走到殿前,开门进去,正殿主坐的右侧有一条通道可以通向公主的寝室。

寝室里烛灯未熄,惊蛰打发了守夜的宫女,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屋中炉火烧得正旺,却没有想象中的温暖,她往里走了两步抬眼望过去,见到苏道安正跪坐在靠窗的软榻上,趴着窗框看着后院的雪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卸了钗环,一头乌黑的长发有些微卷,披散在身后,屋外的冰雪遇到屋内的热气瞬间融化,打湿了她的鬓角和衣襟,白狐裘就放在脚边,她却没有穿。

小满倒是披了一件厚衣服,正跪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擦一盏精致的灯,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苏道安,神色忧愁却又不敢多说些什么。见到惊蛰进来,连忙向她投去求助的目光。

“公主今天可是哭的累了。”惊蛰又向前走了两步,半开玩笑地开口。

苏道安到此时才注意到有人进门,她转过身,眼睛还有些红肿,但说话的声音里已经明显带了些许鼻音。

“怎么样,找到了吗?”

“找到了。”惊蛰从胸口的衣服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样东西,摊开手,竟是一只通体雪白地,圆滚滚地肥啾。

“在哪儿找到的啊。”苏道安地脸上浮现出惊喜之色,她飞快地跳下卧榻,跑到惊蛰面前。

“欸!公主!你又赤脚!”小满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跑到床边去给她拿鞋。

惊蛰一边将手里的肥啾递给苏道安,一面越过她给小满使了个眼色,小满会意,趁这个机会将窗户关了个严实。

苏道安果然没有在意,她双手捧着这鸟儿,察觉到它不太对劲,似乎是被冻僵了。

“香云阁一棵槐树下的草丛里。”惊蛰道,“估计是飞累了想歇歇,结果这雪一落下来,冻的飞不动了。”

“好哇你这个小东西,早就叫你少吃点了,现在差点冻死你就长记性了。”苏道安戳了戳肥啾的肚子,“得亏你还知道躲起来啊,不然被人捉走给你炖了。”

“可让我好找。”惊蛰也笑道。

被冻的奄奄一息的肥啾从嗓子里挤出一点声音,像是微弱的抗议。

“公主,鞋。”小满将鞋递到苏道安脚边。

苏道安点了点头,她蹲下身,被冻得发红地手指略有些僵硬的在鸟儿身上摸了一会儿,变戏法似的摸出来一个小指甲盖大小的圆球。

她穿好鞋,将肥啾放在锦垫上,放到火盆边。自己则跑回床榻上,掀开床垫,枕边有一个暗格,暗格里放了好多个小匣子。

“上头没有追问瓷片的来历,应该是冷嘉良自觉处理干净了。”

“诶?”苏道安手下的动作一顿,“看不出来,他还挺聪明的。”

“嗯,他也知道这件事情不管怎么查都是他倒霉。”

惊蛰的目光追随着苏道安的行动,只见她挑了一个匣子打开,右手食指和中指沾了一点匣子里的白色粉末,将那圆球放在指尖一撮,原本坚硬的球体外部竟然一下就被化开,只留下包裹在其中的一张细长的纸条。

“属实。

有人欲杀之。”

惊蛰像是早就料到纸条上写了什么一般,在苏道安问前就提前开了口:“我这里探到的是,甘维确实收了贿赂,想来并不是冤枉。”

“他收了多少?”苏道安问。

“二百银珠。”惊蛰答。

苏道安:“就这么点?”

小满:“这么多?”

两人对视了一眼,小满自觉闭嘴低头。

“他收钱的原因是卖官,是大罪。可二百银珠甚至都够不上他半月月俸,什么人能让他冒这么大风险,卖这么大一个面子?”

苏道安一边说一边将那纸条往前一递,惊蛰接过瞟了一眼,直接扔进了炭盆里。

“有人想灭口,却没想到他自己先动了手。”

苏道安挑眉:“不见得是他自己动的手吧。”

惊蛰愣住:“公主的意思是……”

“我虽然没看清他的伤口,但是割喉谁不会割,割完了把瓷片塞他手里不就行了?”

分明是一件恐怖地事,苏道安说起时却笑眯眯地,就好像这种事于她不过家常便饭一般。

不仅是家常便饭,还很有趣。

“更何况那么深地伤口,就算是最好地仵作看了也未必看得出来。”

“妈呀我的公主啊,您可别顶着这张顶顶漂亮的脸用这种顶顶好听的声音说这种话了,大晚上的怪瘆人的。”小满在一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满怕了呀?”苏道安坐在床边晃着双腿,笑得越发开心,“那你以后可得当心了,说不定哪天我就……”

“噫!”

不等苏道安说完,小丫鬟就惊恐的叫了一声,站起来急急忙忙躲到了惊蛰身后,连声音里都带了些哭腔。

“别啊公主,我对您忠心……忠心……那个,那个什么的啊!”

苏道安坐在床上晃着两条腿笑得前仰后合,惊蛰也忍不住露了笑意:“是忠心耿耿。”

她站得笔直,伸手去拉小满的胳膊,却没想到那小丫头拽她拽的紧,一时间竟没能拉得出来,只能无奈地替苏道安解释:“小满,公主逗你呢。”

“真的吗?”小满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苏道安。

“当然是真的,你见公主杀过人吗?”

“这倒……没有。”

小满支支吾吾道,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多少有些惹人笑话。

“总之……唔……总之,管他怎么死的呢,反正死了就好。”于是她试图将拐到自己身上的话题再拐回去,“省的公主一天天的还要陪他装傻子。”

苏道安也适时的没有再继续方才那个话题,只是顺着小满的话说:“公主觉得小满说得很对。”

锦盘上那只被冻僵的肥啾挨着炭盆烤了一会儿似乎是又恢复了活力,啾啾叫了两声,扑扇着翅膀飞到桌案边的鸟笼子里开始埋头苦吃。

惊蛰和苏道安的目光同时落到了那肥啾身上,又撞在了一起。

“公主,还查么?”惊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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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满弓刀
连载中承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