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死寂。
过了不知多久，白鲸第一个开口，“草，老子还活着。”
久霭答应了一声，暂时没心情和他吵架了。
外骨骼没有损坏，电梯舱巨大的下行力却让他无法移动一根手指，扯坏的冕服裹尸布一样包裹着他，久霭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被钉在屋顶上扣都扣不下来”。
他试图呼喊座椅上的女孩，“喂，小姐姐！介不介意帮帮忙？”
喊完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太空服，声音无法传出去。
他正想喊091连接通讯，那女孩却像被吓坏了，解开安全带，一溜烟跑了出去。
久霭长叹一声，“看来要自己努力了。”
话音刚落，女孩又回来了，举了一根手腕粗细的长棍子……
久霭这辈子没想过自己会有顺着棍子爬回地面的一天。
“谢谢谢谢！”外空防护模式自动解除，他先把自己和黎初遥仔细检查了一番，确信两人没事，又去查看被撕毁的冕服。
珠冠不见了，冕服几乎被撕成了两块破布，中间只连着不足十厘米宽的脆弱绸丝，现估价变成了250cp。
久霭觉得自己冤成了250。
他一张脸拉得比马长，不停地安慰自己“破财消灾”，正打算和黎初遥分析一下刚刚的灵异事件，却见对方快步走到了观景窗前。
似乎在寻找什么，又或许只是不想理他。
久霭没敢黏上去，又去看白鲸。那家伙正在和短发女孩做一些不可知的交易。
“老老实实闭上你的狗嘴，敢说出去一个字别怪老子给你脑子里灌枪子。”
“你能不能有点功德？”久霭插嘴。
白鲸立刻拿枪指着他，“再说一句老子先让你死！”
久霭立刻闭嘴。
女孩轻咬下唇，指向四角的摄像头，“都拍着呢。”
“那些用不着你管！”
女孩点头，又偷瞄了一眼白鲸肿得跟猪头一样的脸，“10cp封口费。”
白鲸顿时破口大骂，枪口一挪，戳在女孩脖子上，“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崩了你！”
久霭迅速捞起地上的长棍，“你别乱来！”
女孩倔强地看着白鲸，“10cp！”
三方僵持了足足一分钟。
“我真是草了！”白鲸甩手把枪扔在座椅上，对准椅背猛踢了一脚，给女孩划过去了10cp。
女孩做了个ok手势，朝没反应过来的久霭耸肩轻笑，长棍子接过来放好，又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回舱室。
一个电梯舱设有四个大舱区和八个独立小舱区，俗称VIP软座，这是其中一个VIP舱。三面是工具墙，摆放着水和食物，以及各种应急设备。另外一面是巨大的观景玻璃。
今天运气好，这间VIP舱只有女孩一个人。
现在有四个。
女孩不紧不慢地倒了杯水，把脚底下每一块地板都检查了一遍，愣是没找到哪处有破损，更没想明白这三人是从什么地方钻进来的。
她走到黎初遥身边，将那杯水递过去。
黎初遥看向她。
目镜中显示的信息很短。
[阿月：-]
她将脱臼的手腕重新接好，接过阿月递来的水。
玄旸国只存在了五年就迎来了无可挽回的覆灭，在此之前，她曾做过10年质子。
跟她死心塌地打天下的那些人，一半以上都是从敌国游说来的。
她或许文韬武略并不突出，但识人的能力远在豪杰之上。
比较幸运，这是从古至今都能派上用场的本事。
所以她一眼就能看出哪些人只适合表面逢迎，哪些人就算是倾吐秘密，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久霭属于后者，这个叫阿月的女孩也是。
“枪没子弹了，别担心。”黎初遥说。
其实这句安慰都是多余，从阿月第一次开口，她就听得出这个女孩应对白鲸游刃有余。
阿月笑起来，手指将刘海拨到耳后，露出柔软又温和的脸部线条。那张脸像是温了热牛奶，飘出令人放松的暖意。
她的眼睛像雨后晴空万里映照的海面，粼粼微光并不耀眼，刚刚的动乱没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我正打瞌睡呢，突然听到砰地一声，还以为电梯炸了，睁眼就看到你们被卡在了舱顶上。”她指了指头顶。
黎初遥没办法回答。她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她正在寻找那个一闪而过的红衣女孩。
可惜什么都没有，窗外只是漆黑辽阔的空间，那抹鲜红似乎只是她的幻觉。
“难道是你们生物人的超能力？”阿月又问。
黎初遥收回目光。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生物人，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对这个词有印象。
阿月好像能看透她的心思，“你不知道生物人是什么？”
黎初遥摇头。
阿月又问，“你知道云顶吗？”
黎初遥再次摇头，“我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
“有一本书叫《大都会生活指南》，看完生活指南，你的烦恼会解决一大半。”阿月将500万字的《生活指南》面对面传进黎初遥的系统。
名字很熟悉，黎初遥记得091也推荐过这本书，她还没来得及看。
阿月又说，“云顶是生物科技公司，现在的资本四巨头之一，主要产业是基因编辑和生物制造。”
“按照客户的需求编辑特定基因链，放入恒温培养皿中加速培育，只需要5-15个月，胚胎就可以发育成不同年龄段的个体，这就是生物人。它们是人制造出来的人。”
“成品生物人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连记忆都会按客户需要进行剪裁植入，在大都会生活不会有任何困难。你这种情况可能属于失败品或半成品，应该还没有进行过记忆植入。”
黎初遥试图理解阿月的意思，发现这个女孩似乎把她误解成了没有记忆的生物人。
“别拿这种眼神看我，生物人很容易分辨的。”阿月凑近她，小声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吧？”
黎初遥：“阿月？”
阿月点头，指着她的光弧目镜，“每个人都有身份信息，连关押的罪犯都有，但生物人没有。生物人想录入身份信息，需要主人开通验证权限，验证之后你的名字后面会标注一行字——‘某某私人财产’，用来区别于普通人类。所以在送到主人手里之前，生物人的信息是空白的。”
“你和那位都是空白。”阿月指了指久霭。
黎初遥立刻懂了。
身份信息是区分普通人类和生物人的关键，她和久霭没有身份信息，所以在阿月和白鲸眼中是生物人。
至于这样判断出的结果是否属实，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由简单的普适法则判定出的结果总会与常识吻合，而常识往往不会出错。
“不难办，花钱找个骇客，直接越过主人权限进行身份验证就行了，这样开通的身份卡不会有私产标注字样，没人会认出你是生物人。”阿月说，“生物人的身份很危险，白鲸那些人可不把你们当人看，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儿。”
黎初遥认真记下这段话，又问，“有比ER帮更好的去处么？”
阿月愣了一下。
这似乎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过了许久，她才轻声说，“第九国际有个叫巴黎的人，她是我见过最锋利的玫瑰花。”
她对黎初遥招了招手，“过来坐吧，系好安全带，一会儿要减速了。”
黎初遥跟过去，坐在她身边。
久霭还在反反复复地叠冕服，左眼关注着黎初遥，右眼监视白鲸，好像生怕他会突然发疯在舱里扫射。
白鲸连枪都没拿，躺在座椅上闷头大睡。他似乎并不关心自己是怎么脱险的。
电梯舱很快进入大气层，停在云层之上。
那是一个巨大的封闭式球体构造，宽大的圆形平台沿直径将球体切割成上下两部分，上半球是由透明玻璃组成的封闭空间，E03号电梯舱从球体的最顶端下降，平稳地落到圆形平台上。
一段电子音通报后，电梯舱门打开。三人跟在阿月身后走出电梯舱。
“这里和飞机场没两样，面积要更大一些，像个小城市。许多公司会在上面开餐饮住宿和娱乐场，只要走出电梯厅就能看到，味道还不错，但价格不美丽。”阿月不紧不慢地说道，“靠近边缘的景色很漂亮，站在那里能看到棉花团一样的云，有些人会专门到上面旅游，不过更多是来谈生意的。这里是危纪元的地盘。”
“你是导游吗，唠叨个没完！赶紧下去。”白鲸不耐烦道。
没人搭理他，黎初遥问阿月，“危纪元也是公司？”
她隐约意识到，这个世界似乎没有国家之分，公司是最大的势力。
“嗯哼~，四大公司：云顶、Limbo、危纪元，还有Wall。”阿月说，“你们没有身份卡，就不要乱跑了，我们下去吧。”
她说着，按了下行电梯。
黎初遥发现能够飞出云层的巨舱和只能容纳二十人的小舱都叫电梯。
电梯一路向下，来到密不透光的下半球。
那是飞行器发射塔，从外面看，半面球体上列满了方格式孔洞，那些方洞向下倾斜五度角，每个洞内都配有一艘小型陆空两用飞行舰，负责将平台上的人或货物送往地面，完成太空电梯的最后一段运载路程。
电梯在第33层停下，虹膜验证后，内舱室门开启，他们进入了其中一个方格发射台。
“去第三区？”阿月问白鲸。
白鲸：“废话！”
阿月又看向黎初遥和久霭，“也去第三区？”
久霭犹豫，黎初遥点头。
阿月没说什么，开启飞行舰自动驾驶模式，带着三人径直冲入大气层。
穿过厚重云层，一点金黄色的光出现在云层底部。很快，云层下的景色出现在眼前。
大陆板块与海洋泾渭分明，钢铁密林将陆地衬托成冷冰冰的色调，他们正在急速靠近大陆区。
“我还是第一次从这么高的地方看地球。”久霭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只壁虎，牢牢贴在玻璃上，“这之前我连飞机都没坐过。”
“很震撼吧，”阿月说，“我第一次体验太空电梯的时候，连续做了好几天噩梦。”
“我大概也要做几天噩梦了，”久霭道，“下面是什么地方？”
他发现大陆板块和自己记忆里不一样了，再仔细一看，发现似乎是南北美大陆连在了一起。
“就是第三区，”阿月说。
“填海造陆？”久霭震惊道。
“是板块重塑，”阿月给他也发了一份《生活指南》。
飞行舰开始减速，他们的视线很快与建筑物平齐。
正值日暮，深黄色的光线打在最高处的楼层玻璃上，更下面一点的城市已经被黑暗笼罩，霓虹灯挂满了冰冷的建筑，代替日光笼罩了整座人类城。
飞行舰悬停在一处飞行站牌旁边，阿月目送三人出舱，对黎初遥挥了挥手，“记得搞身份卡！”
说完没再停留，头也不回地冲上云霄。
“稀罕！还以为你们被她洗脑成功，要跟着她走呢。”白鲸说。
旁边就是超轨公交站，他突发了点儿善心，替两人刷了公交费用，一起回ER帮。
黎初遥认同他的说法，“但我需要星舰。”
“有！ER什么都有。”白鲸仰靠在冰冷的座椅上，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车厢里的白炽灯。
“……就是没好人。深渊里没好人，大都会更烂。”
二十分钟后，超轨到站，白鲸带着两人进入一座百米高的办公楼。
久霭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们帮派驻地都是下水道。”
而黎初遥对帮派的印象还停留在街头的乞丐帮。
“那是别的帮。”白鲸按下去往28楼的电梯。
“你这么厉害怎么还坐公交？”久霭真诚问道。
在他印象里，只有黑.道专属豪车才配得上白鲸这么品行恶劣的人。
白鲸却被一下子激怒了，恶狠狠地怒骂了几句。
久霭怀疑他有狂躁症。
电梯很快到达28楼，门朝两侧打开。白鲸把两人推出去，自己却不出来，又按下更高层的电梯按钮，在电梯门关上之前扯着嗓子喊。
“给他们安排活儿。过会儿跟我去趟深渊，老子非把生化帮那群狗畜生的骨灰给挖出来扬了！”
没有人回话，白鲸好像不需要听到回答，说完后关了电梯，消失在两人面前。
久霭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等了半天，才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过来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