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寂静的山路上,一辆马车吱呀前行。

清冷的天空中闪烁着几颗星星,给黑夜增添了几分清明。

马车车厢里,披着外氅的纪凌月依然冷得发颤,车厢里黑漆漆的,她看不到木蓝的脸,可牙齿打颤的声音却清晰入耳。

纪凌月顺着声音望过去,“木蓝,你很冷吧?”

木蓝发出哆嗦声,“小,小姐,你,你不冷吗?”

“过来,”纪凌月摸黑伸出手,摸索到木蓝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旁边,“我这大氅很厚,我尚能承受得住。早知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木蓝音调陡然拔高,“那怎么可以?乱葬岗本来就是危险之地,路陡,不好走。奴婢怎可让小姐一人前往?”

“父亲不许,你们也再三劝阻我,我心知我来这一趟其实也无济于事,可我还是想来亲眼见证一下。”

纪侧柏答应女儿,只挖棺,但不动棺里任何东西。

可纪凌月还是不放心,非要跟随前往。

纪侧柏为此跟女儿争执良久,实在拗不过,两人各退一步。

棺墓离着乱葬岗约十里路程,挖棺还需些时间,再从棺墓赶至乱葬岗,而且还是晚上,路途累且辛苦,纪凌月横竖只想看到结果,纪侧柏便让女儿直接赶去乱葬岗。

等他们挖棺、行刑结束,到乱葬岗与之汇合,再一同回家。

半夜挖棺,本就是阴森森的事情,纪凌月再三考虑之后同意了。

此刻,她正乘坐着马车赶往乱葬岗。

不知赶了多久的路,前方的车夫突然“吁”了声,马车慢慢停下了。

车夫回头说道:“小姐,前面山路难走,马车只能到这里了。”

纪凌月掀开车帘,前方山路狭窄,的确不适合马车前行,她望着前方问道:“离乱葬岗还有多远?”

“再往前百八十米就到了。”

纪凌月和木蓝互相搀扶着小心下了车子,她拢拢身上的大氅,吩咐车夫,“你把马车赶到偏僻处等着,小心别让人发现了。”

马车停在路当间,经过的人一定会发现,停到偏僻处就安全多了。

车夫闻声,轻轻驾着马车拐入路边的树林里。

纪凌月觉得安全了,才喊了声:“可以了。”

她提了提裙裾,小声道:“木蓝,你要是怕的话,留在这里一起等我。”

木蓝像只小猫一样抓住纪凌月的胳膊,声音抖抖索索地回答:“小姐,我,我陪你一起。”

凌月是主子她是奴婢,哪有奴婢躲在主子后头的?

纪凌月其实心里也挺怕的,只是一股子要成事的劲儿在支撑着她,把怕觉暂时放在脑后罢了。

两个弱女子,互相搀扶着胳膊,走在清冷寂静的山路上。

冷风嗖嗖吹过,两人身体打颤心里也打颤。

再往上走,不光有风声,还隐隐听到野兽的呜鸣声。

木蓝抓着纪凌月的胳膊,越抓越紧。

脑袋倚靠在她的肩膀上,看向四周的眼神像见了鬼一样。

约摸百八十米之后,脚下似乎没有路了。到处是不规则的鼓包,还有一些鼓包半塌着,可能是被饥饿的野兽给扒拉的。

纪凌月越走越慌,脚下被硬邦邦的东西给拌了下,突然一个趔趄,人眼看着就往地上倒去,木蓝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

纪凌月声音发飘地问:“是,是什么东西?”

木蓝半蹲下去瞅差点将纪凌月拌倒的罪魁祸首,扫了一眼之后,她“啊”地尖叫一声,拽着纪凌月仓皇逃窜。

两人慌不择路地躲到一棵树下,木蓝才惊厥万分地停住,她上下牙齿不停叩击着,七魂已经吓去了六魄,“是,是,骨,骨头,人的骨头……”

纪凌月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唇,“别说了。”

再说她也要被吓死过去。

她也不是什么天生胆大的人,只不过硬撑着而已。

木蓝吓得双腿发软,人根本站不住。纪凌月只好勉力扶着她。

有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木蓝惊喜地“咦”了声,“小姐,老爷他们到了。”

大半夜到乱葬岗的,肯定是父亲了。

纪凌月让木蓝扶着大树,她自己往外探了探头。

十几骑在几个鼓包前停下。

纪凌月瞪大眼睛仔细瞧了瞧,确认是父亲几人,但再三辨认,未见广白身影,她忙出声:“爹!”

纪侧柏翻身下马,嘱咐几人之后,走到女儿身旁。

他嘴巴凑到女儿耳边,“一切按计划进行,广白全然不知。十几人一起开挖,挖到见棺才停下,依照你的意思,没让人碰触棺材。只悄悄把提前备好的席子放进去,再装模作样抬出来给广白看。广白嫌晦气,根本没看。埋棺之后,当着广白的面鞭笞装假尸骨的席子一十五下。现下广白还在山下。”

纪凌月心下稍安,她非要来看的原因其实就是担心广白那一关过不去。万一被他看出什么来,再重新挖棺行刑,那她的心思就全白废了。

事已至此,就算完成了。

纪侧柏回头,指挥兵士将卷着尸骨的破席随意扔弃在一处鼓包旁,转头扶着女儿的胳膊,“我们,走吧。”

纪凌月抓住父亲胳膊,“既然广白不知我来,就让他们先回吧。”

能少一事还是少一事为好。

纪侧柏稍事犹豫,对兵士下令,“你们同广白总管一起先下山,我在此处稍事巡逻。”

十几骑听命而去。

呼啸的风声中,纪家父女和木蓝一起,小心翼翼往山下走。

刚走没几步,纪侧柏忽然拽了拽女儿的胳膊。

纪凌月回头。

纪侧柏虎目一瞪:“有马蹄声。”

纪凌月:“是……”

她想说是纪府的人,可纪侧柏却轻轻摇了摇头,拉着女儿一起躲入一棵大树后面。

清冷的夜色中,两匹马飞奔而来。

为首那人及时勒住僵绳,翻身下马。

他将僵绳一丢,便低头寻找。

另一人下马后,也同样弯着腰,像在找寻什么。

一会儿之后,那人喊道:“殿下,找到了!”

是白降的声音。

纪凌月眼睛不由地瞪大了。

太子殿下竟然赶来了?

书中的情节并不是这样的。

书里,是纪凌月向皇后告状,皇后下令,丞相执行。执行之后,才有人密告太子。太子是在几日后找来乱葬岗,在一堆白骨中捡拾母亲遗骸,重新找了处墓地进行埋葬。

可现在,太子竟然在行刑当夜就赶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他这会儿应该闭门思过才对。

唯恐女儿发出声音,纪侧柏大掌覆到女儿小巧的嘴巴上,堵住她不让她出声。

太子缓缓前行几步,面对那副破席子,噗通一声跪下了。

双手颤微微地伸出来,就要掀开席子。

白降看不过去,赶紧抓住了太子殿下的手,哭着说道:“殿下,奴才刚才亲眼所见,这席子里面就是他们从棺墓里刚挖出来的,是娘娘的尸骨,鞭笞了整整一十五下。”

太子声音悲怆,目光苍凉地盯着那副行刑之后已经破败不堪的席子,“我要看看母亲。”

“不能啊,殿下,不能啊。”白降眼泪纵横,“殿下,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还是,还是赶紧背着娘娘找寻归处吧。”

太子的手终于是缩了回去。

娘亲的尸骨,他不忍亵渎。

他高大的身子趴伏到地上,嗓口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像受伤的野兽发出的悲呜,他声音低沉凄厉地喊着:“娘啊,娘啊,孩儿,对不住你。”

语声怆然、凄惨,听在纪凌月耳边莫名感到难受、悲伤。

太子喊完,埋首,冲着破席子,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寂静的夜空里,那咚咚咚的叩头声沉沉地。

白降呜呜流泪,跪在旁边一起叩。

咚咚咚。

叩完,白降双手去扶太子,很突然地“呀”了声,“殿下,你,你眼睛里流血了……”

血泪横流,指的就是现下这种状况?

白降声音惊恐无助,他跪到太子脚畔,呜呜哀求:“殿下,殿下,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啊。娘娘已经去了,咱们给她老人家再找处好地方就是。您,您,您要不然哭一哭吧,哭出来就不那么难受了。”

太子不吱声,眼睛里不断有泪涌出来。

流在脸颊上的液体,颜色暗沉。

不知道是血,还是泪,抑或是血泪交融。

沉重难言的悲痛,像只无形的大网,深深地笼住了他。

他内心像是有一把锋利的挫刀来回地挫着。

悲哀欲绝。

他的眼睛,他的胸膛,他的四肢百骸,全部浸在痛苦之中,就连他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弥漫着哀伤的气息。

半晌之后,太子抬手,使劲抹了下脸颊,对白降说道:“帮我,把我娘绑到我身上吧。我要,背着她,离开这种污浊之地。”

白降心里难受至极,他站起来,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把席子重新绑缚了下,绑缚好,抱着席子来到太子身后,帮其背到了身上。

太子背着“娘亲的尸骨”,轻轻上马,在静谧的夜色中,策马狂奔。

马蹄声远到听不见了,纪侧柏才慢慢松开了捂女儿嘴巴的手。

纪凌月对着冷凝的空气大口呼吸。

纪侧柏心思深沉地说道:“太子为何来得如此之快?”

纪凌月:“……”

这也是她所好奇的问题。

“难道咱们府里有太子的人?”纪凌月问。

纪侧柏摇头:“不可能。”

“广白肯定是皇后的人,他绝不可能密告太子。除了广白,今夜只有咱们纪府的人。”纪凌月想不出原因。

“皇后是如何得知太子祭奠生母的?”

“是,”纪凌月犹豫了下,“是太子亲口向皇后请罪,说自己做错的事情,请求皇后娘娘责罚。”

“哦,那就对了。”纪侧柏分析,“他虽然向皇后娘娘承认错误,但了解皇后的秉性,一定会有所动作,所以暗中跟随了吧。”

这样分析倒有几分可信。

书里是纪凌月告密,太子提前不知情,所以没想到会有鞭笞尸骨的事情发生。但这次,是他主动请罪,请罪之时已经预料了可能的后果。

纪凌月伤感地叹了口气:“太子今夜必定伤透了心。”

纪侧柏却没有半丝同情之心,“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安分守己地当好他的太子,生母已逝,伤感又有何用?”

纪凌月哑然。

果然皇后和父亲是出自一个娘胎,狠起心来一模一样。

她看向父亲:“爹,假的尸骨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大半夜的,临时找尸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她好奇问一句。

纪侧柏微微怔了下,“一时间不太好找,路上碰到死去的野狗,让人胡乱划拉了一些。”

纪凌月:“……”

刚才还为太子感怀,眼睛潮潮的,想流眼泪。

现在听到这个消息。

她?

怎么忽然想笑了?!

难受是因为绝雾的可怜与无助,明明是当朝太子,却没能力保护自己的亲娘,娘亲尸骨都不能幸免,连处妥善的安身之地都没有。

能流出血泪,想必是痛极恨极。

可是,他要是知道了,他跪的,是孤魂野狗的尸骨,又会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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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茹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