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晋身着一袭朱红色的新郎喜服，金丝绣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宽宽的腰带束出挺拔身姿，乌发束起戴着新郎官帽，胸前还戴着大红绸花，剑眉星目间是藏不住的喜悦与期待。
好一个“迎娶娇娥小登科，意气风发少年郎。”
迎亲的队伍刚到，向家一众年轻男子就堵在了门口，个个手里都拿着竹棍。
东方晋知道这是要“打姑爷”，连忙嘴里好话不断地把提前准备好的红封散了出去。
向家这边哪里会真的打？大家又得了好处，都笑哈哈地不再为难他，连忙把迎亲的队伍都让进了院子。
进了大门，东方晋被大家伙拥着，引导去敲卧房门。
卧房门依旧是紧闭着，里面传来一阵哄笑的女声，其中一人问：“门外何人？”
东方晋回道：“在下乃起云县东方家第三子东方晋。”
门内又问：“所为何事？”
东方晋继续答：“今日乃良辰吉日，特地来迎娶新妇。”
门内笑道：“既然是来迎娶，就请赋催妆诗一首吧。”
一听这话大家伙又起哄笑了起来，却把东方晋为难住了。
他从小喜欢的就是武刀弄棍那一套，若不是祖父那一辈开始发达，家里就重视起读书，他恐怕连字都不会识得几个。
东方晋一时间急得满头大汗，回头看了一下身边几个一起来迎亲的兄弟，连忙就对好友崔逸民使了眼色。
崔逸民是这群好友兄弟里学问最好的，一看他使眼色，顿时明白自己之前给备的那几首诗，这家伙是一首都没记住。
但两人自幼相识，也知道这家伙从小就是个坐不住的，所以就提前给他做了准备。
思及此，崔逸民只能无奈地从袖兜里拿出一张纸递过去。
东方晋给好友一个感激的眼神，理了理嗓子高声念道：“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①”
东方晋念完，门内门外都是笑声中夹杂着叫好声。
“即使如此，新姑爷可还有何表示？”门内的人又笑问。
东方晋心里明白，笑着一挑眉，立刻从旁边帮忙背红包褡裢的好友伏梦舟那里掏出红包来，然后从最下面门槛缝里塞了进去。
里面一阵哄抢，又听到有个小姑娘喊：“新姐夫，我还没抢到。”
东方晋听到“姐夫”二字，高兴得哈哈大笑，又塞进去几个红包，没一会儿门就开了。
今日本就是喜事，人也多，就也没有那么多男女大防的说法，众人都笑呵呵地围着。
东方晋脑子里都是迎新妇，也不怕被人笑，结果一进去就看到新妇已经穿戴整齐，还盖了盖头。
他低头看了看露在嫁衣袖口的白细但略有些粗糙的手指，心里大定。
就在迎亲的头一天晚上，他兴奋到难以入睡，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迎错了新娘，把大姨子给娶回家里去了，把他吓得直接惊醒了过来。
他后来就想，这有可能是上天给他的警示，于是就一直在想要怎么样在不揭盖头的情况下分辨出自己的新妇。
直到在迎亲路上他都还在苦恼此事，几个好友都笑他，向家是孪生姐妹，就算揭了盖头他也不一定认得出来，他却一脸肯定地说没了盖头他就认得出来，大家都不信。
长着娃娃脸的伏梦舟是他的几个好友中脑子最好的，虽也和其他人笑话了他一阵，但也给出了建议，问新妇和她姐姐平时干的活计可否一样，身形有无差别。
东方晋一下就想起当初媒人打听完，回来给他母亲描述的话——那向家是有两个孪生女儿，大女儿体弱，常年娇养着的；二女儿身体好，勤快又利落……
东方晋眼睛一亮，心里愉快地想：我媳妇勤快干活多，手肯定跟我的一样糙，我俩果然天生一对！
于是一进门看到端坐着的新妇，他第一眼视线就去瞄人家的手。
一看就放了心。
东方晋从胸前掏出一个长条形的精致小木盒，当着大家的面，从木盒里拿出一只金凤钗来，然后递到向雨涵手边。
向雨涵本来还老神在在地眯眼坐着，忽然感觉有人靠近，视线就从盖头底下看到一双大鞋，脑子里还在想“这人脚可真大”，手边就多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就接了过去，然后忽然反应过来，那是一只新打的金凤钗，以她当了多年当官夫人的眼光来看，这只金凤钗做工还是有些粗糙了，应该是新手打的。
东方晋见新妇接了金凤钗在手里把玩，知道盖头底下的人正在打量，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只凤钗是我特意为新妇所制……”
崔逸民等人立刻在后面帮腔：“愿两位新人从此鸾凤和鸣、情比金坚！”
说完大家伙连带屋子里正羡慕的女人们都哈哈笑了起来。
东方晋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听到大家笑了也松了一口气跟着笑了。
“出门吉时已到，新娘拜别父母。”媒人站在门口唱道。
紧接着向雨涵手里又多了一条红绸带，另外一头在东方晋手里牵着。
二人一同走出卧房，东方晋为了照顾新妇的步伐，平时喜欢大步往前迈的他，今日步子也小了很多。
到了堂屋里，向大河和赵氏已经坐好。姑娘出嫁，这个时候爹娘得坐在主位，向阿奶则坐在了主位侧方。
在媒人一阵唱声中，两人向父母长辈敬了茶，磕了头，向雨涵又被赵氏抱着哭了一场，才被大堂哥背着出门上了花轿。
直到上了花轿向雨涵还有些恍惚——原来正常出嫁的经历应该是这样的吗？上一世她没有经历过，但恍惚间她曾经好像也曾幻想过。
低头摸着手里的金凤钗，向雨涵没有离家的忧伤，也没有出嫁的欢喜和紧张，而是心里有些纳闷。
从目前来看，这东方晋对这门婚事应当是很满意的，但后来为何东方晋会将向雨嫣活活打死呢？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重生回来之后，向雨嫣对她没有丝毫提点，反而一门心思地想要嫁去宋家。
向雨涵对上一世东方家的事知之甚少，连向雨嫣之死也是在赵氏的口中得知。
当时的说法是向雨嫣体弱，成婚三年不见有孕，东方晋整天出去花天酒地还赌博，经常醉醺醺地回家，见到向雨嫣就没好脸色，甚至有时候还动手打她。
最后一次，东方晋将向雨嫣打见了红，刚上身两个月的孩子没了，向雨嫣也大出血没能熬过去。
当时正值宋峤准备去参加府试（考秀才），而东方家晋家本就有人在朝中做官，他们与知府也有来往，所以向雨涵不敢拿宋峤的前程做赌注去东方家要说法，只能暗地里为姐姐哭了几场，并暗自发誓以后一定会暗地里想办法报复东方晋。
哪知道后来宋峤考中进士，家中也有了一定积蓄，向雨涵想找人背地里给东方晋下黑手。
结果还不等她出手，那东方家突然就败落了，东方晋也成了断腿的乞丐。
向雨涵脑海里至今还能想起，她最后一次见到东方晋时的情景。
一个断了一条腿衣衫破烂且浑身脏污的人，背坐靠在一个阴暗的巷子口，蝇虫围绕……
想到这里，向雨涵悄悄掀开盖头的一角，又掀开花轿的门帘，偷偷的往外看。
就看到前面有一个穿着喜服，骑着大马身姿挺拔的背影。
跟当年她看到的那人完全不一样。
东方家已经把新妇迎上了花轿，准备回县城，宋家接亲的队伍才堪堪赶到。
两方迎亲的队伍走近后，三方人都暗自比对了起来。
东方家这边自然是志骄气盈的模样，而宋家那边气势就输了几分显得有些羡慕又局促，向家送亲的人则有些尴尬。
还好为了赶吉时，大家彼此也没有什么过多交流，东方晋也只是嘴上恭贺了牵着驴来的宋峤一句，就骑着他的大马继续往县城走了。
宋峤红着脸看了那大马好几眼，紧了紧手里牵着驴的缰绳。
他心中暗恨，发誓将来他考中做官，一定要骑上比他东方晋这匹还要好的大马，而且在起云县城里跑几圈，方能解今日之气。
被安置在向家夫妻俩卧房出嫁的向雨嫣，听到东方晋那边的锣鼓喧天，一想到曾经属于自己的气派的迎亲队，气得握紧了拳头。
除了生气以外，对于宋峤这边来迟她倒是一点不担心。
俗话说，好饭不怕晚。
宋峤以后可是要当大官的！
向雨嫣一想到她曾经飘在宋家看到一切，她就心头火热。
官府报喜人来宣告宋峤会试榜上有名，成了村里第一个贡士，而且还去京城参加殿试，还能见到皇帝。
当时几乎村里所有人，甚至十里八乡隔的特别远的亲戚都上门来，大家都把向雨涵围在中间恭贺，就连县衙里的老爷都派人送了贺礼。
她看到妹妹向雨涵攒了好多好多的银子，装了满满一大匣子。
那可都是宋峤的本事挣来的呀！
当初定亲宋家本来就是定的她向雨嫣，那些银子和恭维都应该是属于她的才对！
这一世，她不会再那么傻乎乎地让出去，给向雨涵捡了便宜去！
这辈子，她才是风风光光的宋家官夫人！
①此处用的是贾岛《友人婚杨氏催妆》这首诗，贾岛是唐朝诗人，就是写《寻隐者不遇》那位，“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大家还熟悉吧，就他写的。这位诗人也是个有才又有趣但命运坎坷的，有兴趣的读者朋友可以去查一下他生平。
第7章 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