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雨涵看着眼前的一幕，原本心里还有些尴尬，毕竟她心里觉得自己已经是老太太的年纪，如今又要被嫁一回，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还不等她做好心理建树，旁边向雨嫣就一嗓子唱了起来。
“哎呀嘞，我的爹呀我的娘，养育之恩难报答，今日女儿要出嫁。心中有千般不舍，泪水止不住地流。娘呀娘，女儿从此离开家，不知何时再能回，您要保重您的身。爹呀爹，您的教诲记心间，女儿会好好过日子，莫为我担忧……”
向雨嫣这边才唱完这段，她娘赵氏就已经眼泪不忍不住的流，嘴里呜咽着。
向大河看自己媳妇没接上歌，亲戚们又都在看着，只好硬着头皮用他五音不全的破锣嗓唱：“女儿呀，莫要太伤心，这是女子必经路，你且勇敢往前走。到了婆家要孝顺，夫妻恩爱和和睦，好好过……”
还没唱完，向大河也忍不住哽咽起来，毕竟当初两个双胞胎女儿出生时，他第一次当了父亲，刚开始还有些茫然，直到他跑去山坳里找到虚弱瘦小的大女儿时，他就发誓以后会当个好父亲，疼爱女儿，保护女儿们平安长大。
农家生计总归事多且杂，仿佛是一眨眼功夫，女儿就到了出嫁的年纪，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家了，向大河心里感觉忽地痛得不行。
大家看着向大河难过的神情，虽然他歌唱得不好听，在这个时候也没人去笑话他。
向雨嫣此刻心里也难得柔软，看着向大河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孺慕之情。她一声幽怨婉转的“爹”喊出口，向大河一个农家汉子顿时也崩溃得嗷嗷大哭。
赵氏也被向大河感染，想到这个惯来就会撒娇耍憨的大女儿明天就要出门，难过得直接扑了上去，一把抱住向雨嫣，连声地喊着“娘的心肝肉耶”。
把正在旁边愉快偷摸吃东西的向清福，被他娘这一嗓子吓得一激灵。
娘的心肝肉不就是自己吗？今天怎么变成大姐了？想不通就不想了，他无所谓地又把爪爪伸入了装糖的碗里。
他再不多抓点，就要被小堂哥向德财抓完了，可是亏大发了。
向雨涵像个事外人一样，看着旁边三人哭的动情，她有些不自在地把双手握在一起搓了搓大拇指。
向阿奶看着儿子儿媳都抱着大孙女儿哭，小孙女被忽视在一边抿嘴委屈（？）的样子，不由得也觉得心疼起来。
向阿奶偷偷拍了拍她大儿媳，小声提点了一句。
大伯娘接收到婆母的提点，立马小声咳了咳，然后响亮的一嗓子唱了出来。
“今日歌堂嘞，已开启耶，姐妹相聚嘞，多欢喜哟……”
其他人见状，立刻就对起了歌来①。
“歌儿一唱嘞，心花儿放耶……”
“明日就要嘞，嫁他乡哟……”
“新家里有嘞，好新郎耶……”
“有吃有穿嘞，家兴旺哟……”
对歌开始后，向大河夫妇已经放开了向雨嫣，向雨嫣也抹了眼泪，又重新笑眯眯地坐在向雨涵旁边，脸上带羞地小声跟着大家唱。
一轮对歌结束，大伯娘又开始了新的开头。
“堂屋中间一张桌，桌儿上面登花钵，花钵登起满屋香，今晚小女要压箱，捉到花钵拖一拖，看你爹娘拿好多，看你爹娘拿好多。”
“看你爹娘拿好多哦。”旁边众人跟唱了一句。
到了给压箱银子的时候了，向大河和赵氏这次倒是没有再忽略向雨涵，夫妻俩把提前准备好的两个小银子拿了出来，往向雨嫣和向雨涵两姐妹面前的喜盆里各放了一个。
“哟，果然是对女儿们一碗水端平了的，两姐妹一人一两银呢。”
向大河两夫妻给的压箱银在乡下人家里，一两银子不算多，但也不算太抠门，众亲戚也就纷纷夸赞起来。
向雨嫣看了一眼她爹娘给的一两银子，想着她娘之前明明答应了给她二两的，心里有些不快，但有碍于向雨涵在场，也没好开口问，想着等歌堂结束后再去找她娘赵氏要。
“茶又香来酒又甜，多谢爹娘的压箱钱。”
等向大河夫妻俩给过压箱钱之后，大伯娘又开始唱其他的亲戚，早有准备的亲戚们也纷纷给了压箱钱，不过基本都是铜钱，一人一把，很快喜盆里就堆了起来。
向雨涵上辈子就做过小买卖，自然眼尖，然后她就看到她小姨让小表弟丢给她的压箱钱是十六文，要比给向雨嫣的多六文。
上辈子因为小弟出事的打击，家里并没有安排坐歌堂，只请了亲戚在正日子里送了送嫁，所以也就没有小姨家给压箱钱的事。
向雨涵又回忆起，上一世她小姨第一次嫁的是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小时候她还见过那个小姨夫，但后来不知是出了什么意外，小姨带着小表弟为小姨夫守了半年寡，然后又嫁给了赵家村里的一个闲汉，后来闲汉半夜醉酒跌河里没了，小姨就没有再嫁。
从时间上看，小姨如今已经嫁给了那个闲汉。
按理来说，那闲汉向来不管事，家里基本没有什么进项，小姨带着小表弟生活非常不易，是不会平白无故多给出压箱钱的，她这样做定是有所图。
但不管如今小姨是为了日后好攀附她嫁的东方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向雨涵都不能多收她这六文钱。
等到歌堂结束，向雨涵和向雨嫣又一起被送回了她俩的卧房。
亲戚们也都收拾了桌子板凳，安排了住宿。
只留那两对红烛流泪到天亮。
日出东方有阳光，花开无语有芬香。
向雨涵睁开眼时，刚好看到阳光沿着窗檐漏下一缕，房间外已经有人声喧杂。
院子边上已经搭好了锅灶，一口大锅上面放着几层蒸屉，蒸屉上面已经开始冒出蒸腾的水雾来。
姐姐向雨嫣已经起床了，正对着镜子出神。
听到向雨涵起身的动静，向雨嫣回头看了过去，两人四目相对，满是复杂。
向雨嫣率先开口：“今日你我姐妹，就将奔向各自的前程了。”
向雨涵微微颔首，真诚祝愿：“愿姐姐幸福美满，如愿以偿。”
向雨嫣一怔，随后又笑眼弯弯：“自然会的。”
向雨涵看着她势在必得的模样，多年来脑海里那个温柔单纯的姐姐彻底消散。
重活一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姐姐心思如此之狠。
原本向雨涵还在想，哪怕姐姐能在出嫁之前提点她那东方家不是良配，或者对自己这个妹妹能流露出一丝怜悯，她心里都会好受些。
不曾想就算是到了出嫁当天了，她依旧什么都没说，那一段姐妹之情，她也应当断了才是。
做下决定，向雨涵心里顿时轻松不少。
任他东方家是什么龙潭虎穴，这辈子她都要去闯一闯了！
“都起来了啊，那你俩就别耽误了，赶紧去清理一下自己，洗澡洗头，等会媒人就要来给你俩上妆了。”赵氏进屋提醒道。
向雨嫣笑靥如花地回应：“晓得啦，娘。”
赵氏见二女儿也点了头，就又出去忙去了。
出嫁前用过朝食，两位媒人就进入卧房里给两姐妹上妆。
洁面，抹粉，涂胭脂。
媒人正要给向雨涵画上当下时兴的柳叶眉，向雨涵笑着拒绝了，给自己画了个远山眉。
大家都觉得要说她和向雨嫣一卵同胞长得一模一样，其实她俩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这唯一的区别就在于眉毛。
向雨嫣打小就体弱，眉毛也稀疏清淡。而她向雨涵则恰恰相反，从小就有力气，三岁就会干活，后来长大一些后，更是山间地头的乱跑，可谓精力旺盛，所以她的眉毛也长得更为浓密一些。
向雨涵看着坐在另外一边上妆的姐姐，一双柳叶眉更添柔弱风流，她不禁嘴角上带了几分笑。
这样娇生惯养的向雨嫣，希望那个盼着有媳妇操持家务，还能供他读书的宋峤会喜欢。
也希望向雨嫣如此坚定选择的未来“宋大人”，她也能坚持的住，熬到去京城当官夫人的那天。
正想着，门外噼里啪啦就响起了鞭炮声，远远的还有唢呐和锣鼓的声音。
没一会儿，向清福就笑嘻嘻地跑进来报信：“二姐，好像是二姐夫，他们来了好多人，还有大红花轿呢！”
向雨涵听完就看向了向雨嫣，果不其然，向雨嫣脸一下就垮了下来。
上一世，那大红花轿可是她的！
向雨嫣顿时恨得牙痒痒，因为她此时想起上一世自己是如何风光被迎娶到东方家，而宋家那边则听说来的太晚，还差点误了吉时。
而这一世，风光成了向雨涵的，叫她心里如何不恨。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这辈子她要嫁的是后来会考上京官的宋峤宋大人，心中郁气又渐渐散去。
等日后她成了官夫人，她一定会回来洗刷今日知耻，而那时……
向雨嫣看了看一脸淡定的向雨涵，不由得勾起冷笑。
等她风光之时，这个妹妹还活没活在这个世上，也未曾可知了。
①对歌内容是我在资料里查到的词改编的，因为查到的记录都是我们现代的唱词，用原词容易出戏，所以改了改，嘿嘿。
另外，看到自然流量下增加了两个收藏，好感动！非常感谢小伙伴点的收藏支持，虽然多年后我又才重新开始写故事，但是我会努力尽我所能把故事写好写完整，不辜负你们的收藏！
第6章 坐歌堂（二）